第74章 问鬼
作者:落花归春意   宁七最新章节     
    宁甯自出生就未见过大兄,提起宁忠伯,她并没有任何印象,如今眼含泪水,无非是因为母亲年迈又如此痛苦。
    宁泽搀扶着宁袁氏回房休息,而后吩咐知书知画好生照看,他带着家中诸人赶去门前。
    台阶之下是穿着丧服的男子,那人看起来也只年过及冠,与宁忠修差不多大的年纪,他皮肤稍黑一些,常年戍守边关的将士风吹日晒,皮肤自然比不上这些娇娘子娇公子。尤其是其右脸还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如同一条蜈蚣盘延。
    那人见宁泽与宁家诸人出来,他跪下掏出一个剑穗高高举过头顶。
    “东离烈士宁忠伯,字为瑾。为国捐躯,此遗物,由我刘蛮亲手交还归宁家!”
    字句掷地有声,宁甯却看到其严肃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心想此人应当与大兄关系不错,所以才如此伤怀。
    宁泽也一路磕磕绊绊的上前将刘蛮扶起来,看见那剑穗,也是哭出了声:“我儿大郎啊——”
    宁袁氏在得知宁忠伯的死讯后,两眼一黑,虽没晕过去,却也撑不到门口。宁泽身为一家之主,他痛心长子的身亡,却也不得不撑着亲自来接长子遗物。
    “宁伯父,节哀。”
    将士不善言辞,只能笨拙的说出节哀二字。
    那剑穗是宁袁氏孕中亲手做的,自得知长子决意参军,她本想绣个平安符,可战场上刀枪无眼,平安符难免会在不经意间掉落。倒不如剑穗来的实在,系到剑上,好看也不容易丢。宁袁氏日夜都在赶工,生怕来不及,宁泽也是亲眼看着这剑穗做好的。
    宁袁氏在灯下做剑穗的情景犹如昨日,可如今剑穗回来了,长子却长眠于地下。如今再看这鲜红的剑穗,这上面又有没有沾染长子的鲜血呢?
    “大兄武艺超群,怎么会丧命呢……”
    小辈中最先出声的是宁宓,她幼时总爱缠着宁忠伯让他教自己武艺,也与宁忠伯关系最好。如今双目失神,独自呢喃,“这不可能的……”
    她正要冲出去,宁安一把拽住,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事来。
    “大人,这不可能!我要见大兄的尸骨,我要亲眼见大兄最后一面!”
    刘蛮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貌美的姑娘,他含泪低头,“抱歉,那场战争实在惨烈,许多人都没有全尸。一结束,侯爷就命人将烈士们安葬了。”
    他掏出怀里沉甸甸的荷包,“为瑾战功赫赫,若未身死,等战争平息,定也能封个一官半爵。可如今……这是为瑾的抚恤金。还请伯父伯母节哀。”
    宁甯望向那刘蛮身后,看到了许多孤魂野鬼,模样之可怖是她从未见过的。有的少了眼珠子,有的脸皮被烧了一半,还有的胳膊要断不断的挂在身上,露出森森白骨。那些都是男子,张牙舞爪的跟在刘蛮身后,想将他生吞活剥,却又畏惧着什么不敢动手,只能盘旋在他身后。
    宁甯瑟缩了一下,扑到宁宓怀里,“六姊,好多冤魂,我害怕。”
    宁宓想到什么,胡乱抹一把泪,蹲下问:“蛮蛮乖,大兄遗物归来,你可有看到大兄?”
    宁甯摇头,“六姊,我不认得大兄。”
    是了,宁忠伯走时宁甯还没出生,家中也没有宁忠伯的画像,她自然是不认识宁忠伯的。
    一切希望随着宁甯的这句“我不认得大兄”而堙灭。
    宁宓终于崩溃,失声痛哭,“大兄那样好的人,老天为何不肯网开一面,非要带走大兄……”
    宁泽将刘蛮请到家中,宁袁氏病倒,家中一应事务本应由长媳掌管,可长子亡故,并未娶亲,三媳怯弱不敢掌事,这重担就落在了五媳宁林娘子身上。
    到底是官宦出身,又是家中悉心栽培的嫡女,掌起家来井井有条。
    噩耗是中午到家中的,下午时宁林氏问过宁泽是否要操办丧事。毕竟……宁忠伯尸骨无存,又远在边关战场,他们寻不回来的。
    宁泽骤闻噩耗,一两个时辰竟如老了十岁一般,他目光沉重,“忠伯是为国,亦是为家。他为国捐躯,应是好好操办。可……”
    他的目光落在隔壁院子的那棵梧桐树上。
    谢氏贪恋他长子从军,想的是能挣个一官半职回来,姻亲之间也更为牢固。如今隔壁谢三郎年方十四就是秀才,前途无量。宁家长子亡故的消息若传出去,他宁家只有一个秀才嫡子,那谢家……
    谢家嫡子来日入仕迁入离都城,哪里还会想起他们这个边关小郡的娇蛮嫡女呢?
    于情,他应好好送一送长子。于利,他不能这么做。
    先父逝前拼尽全身力气握住他的手,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摆脱商贾的名头,要他将宁家振兴。
    几番挣扎,他长叹一口气,宁林氏仿佛看他头上又白了许多头发。
    “按下吧,只立一个往生牌位,好生供奉。”
    长兄逝世,家主发令不可宣扬,宁家小辈们只能穿着素衣来看着长兄的往生牌位被送到祠堂。
    宁袁氏醒过一次,也见到了刘蛮,看到了那鲜红的剑穗与一荷包抚恤金。
    她哭着推开刘蛮放在床边的荷包,“我儿走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只回来了这冷冰冰的银子。我宁家家大业大,要这抚恤金何用,我只想要我的儿子回来……”
    她紧紧攥着那剑穗,不肯撒手,刘蛮也只能低着头道:“伯母节哀。”
    祠堂这边宁宓哭的最厉害,她一手拉着宁甯,一手擦泪,却如何也擦不净。泪水模糊视线,如何也看不清那往生牌位上的字。
    宁甯却看到大父坐在自己的往生牌位上,宁忠伯的牌位一放上去,宁家先祖开始窃窃私语。
    “第五代长房长子死了?”
    “从军的那个孩子?”
    “我看看族谱……今年才二十五岁,还没娶亲就死了,这个不孝子孙!”
    宁甯突然松开宁宓的手上前几步,“大父,你见到我大兄了吗?”
    孩童声音清脆,屋中顿时静了下来,宁甯这一声显得格外响亮。
    宁方氏护了护肚子,下意识的缩在宁忠佑怀里,“郎君,蛮蛮是在……”
    “嘘,别怕,蛮蛮在问先祖。”
    屋中的几个小厮被宁甯这怪异模样吓得腿软,直接跪了下去。
    这……这……这七姑娘喊的是大父,也就是宁家先家主。
    那可是在问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