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懐不是来对她兴师问罪的,于是自己缓和说:
“皇妹别紧张。”
他一口一个‘皇妹’‘妹妹’的,看样子根本未将她方才说的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
“冷宫里的裴懐譬如昨日死,如今坐在你面前的,是你亲母妃膝下长子,你的亲哥哥,皇室三子。所以冷宫里的事,我也不会再追究什么。当然了,你也别想我喊你什么皇姐就是了。”
裴懐狡诈说着,裴文月只认作是自己当日无心之过,却害得他遭打的惩罚,闻及此言也就不再计较称谓上的事。
而且他现在行走皇宫,明面上也确实用的是三皇子的身份。
他如果贸然与她姐弟相称,反而易留下后患。
“算了,你爱喊什么就喊什么吧。”
裴懐满意极了,心情又转晴。
“妹妹除此之外,再无话对我说吗?我以为你会很好奇什么,比如,咱们的母妃?”
他特意把‘咱们’和‘母妃’这几个字眼咬得重了些。
裴文月果然急急开口,问他:
“虽然圣旨上说,你多年待在皇家佛寺,为国祈福,但我们都清楚,你根本一直待在冷宫里。所以父皇对你这般安排,母妃她远在佛寺,可曾知晓?还是说……”
“我见过她了。”
裴文月问到一半,裴懐已短短一句话回答了她最想问的。
就这么几个字,裴文月顿时眼眶泛红。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良久才抬头看着裴懐。
“她还记得我吗?”
那个她未曾谋面的母亲,可曾还记得在遥远的皇城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亲生女儿?
裴懐说:
“她有话叫我带给你。”
裴文月期待地望着他。
裴懐回忆着黎晚歌的口吻,模仿道:
“母亲黎晚歌今生对不住吾儿文月,若可以,切莫再惦记,只当我已身死……”
他顿了顿。
“若有来世,切莫再投身作我的女儿了。”
等他说完,裴文月已是潸然落泪,久久都怔怔无言。
裴懐见她哭,忽然没由来一抹心虚,分明他只作那转述之人,真正惹她伤心的是黎氏。
他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鼻子,就听裴文月呵笑一声。
“切莫惦记?对不住我?”
她又哭又笑,最后忍不住了,直接抬起衣袖遮住脸,只余满腔委屈。
从影嬷嬷看不下去了,红着泪眶直接把裴文月揽入怀中。
裴文月似幼时索要生母那日,她抱住从影嬷嬷,低低垂泣不断。
“殿下,老奴敬您身份,又因您白日里暗自递信于殿中相见,只为了避人耳目,也是为了公主安全。所以老奴信您,但若您是来说这些话惹公主伤心,还是请回吧。”
王元弋见裴懐蹙眉,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嬷嬷误会了,我家殿下只是转达,一切都是锦妃娘娘的意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深更半夜的,我家殿下也实在没必要专门来惹公主伤心,您说是不是?”
裴懐满意地夸了王元弋一句。
“还是元弋深得我心。”
从影嬷嬷听到王元弋这么说,一时哑口无言,她手足无措间,只好慌忙握住裴文月的肩膀。
“公主,切莫往心里去,这都是……你要明白,你母妃最疼爱你,她都是不得已的,她……”
“嬷嬷又要说她很苦,叫我多多体谅她,是吗?”
裴文月咬唇不甘质问:
“那嬷嬷,这么多年,我心里的苦又要谁来体谅?我不管她从前经历过什么,但她对不住我终归是事实,她弃我多年也是事实!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肯来看我一眼,还叫我忘了她,对我这般决绝,从始至终,她只记得自己!既然无法对我负责,又何必生下我,再叫我反过来体谅她这个做母亲的。谁家母亲做成她这样,弃女不顾却借口诸多?!”
头一次,裴文月选择忤逆从影嬷嬷的劝慰,事已至此,她再也听不下去那些理由了。
她一番真切哭喊,彻底堵上了从影嬷嬷的嘴。
从影嬷嬷哭得老眼昏花,却愣是不知道要怎么反驳裴文月的话。
是啊,黎晚歌经历的是真的,弃了襁褓中的裴文月只身前往佛寺再不回头亦是真的。
既是真的,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