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周二上午这节课的老师临时有评审任务,所以上午的课暂停了一次,葛玥童本来买的是周二一早六点十分的动车票,计划五点从医院出发,可能是早了点,会比较赶,而且虞移因为有事耽搁了周一晚上回不来,买的是早上六点五十出发的那一班动车,到前城都九点多了,从动车站过来也要快十点,这中间差不多五个小时陈言没人陪护,葛玥童本来就很不放心想着要不就自己请个假,毕竟虞移那边是临时有个饭局,很重要,是他那个院士院长临时起意组的,大晚上聚了好几个化学大佬吃顿饭,有个还是个外国专家来国内出差的想见一面很难得,把虞移也叫上了,虞移电话里是真的为难,葛玥童当然能理解,这种事关系前途学长肯定是绝对不能缺席的,虞移说学长现在这样五个小时没人陪问题应该不大,毕竟这家医院里多的是没人陪护只有医护人员照顾的患者,交给医生护士就行了,几个小时而已,但是葛玥童就是很不放心。
她正在想要不就请个假,老师就在班级群发通知说她临时要出个短差,课程暂停一次,这倒也正合葛玥童的心意,她最近睡得不是很好,一睡着总觉得眼前亮亮的一片,怎么也睡不踏实,现在既然上午突然没课,她干脆把车票给改签到上午十二点半了,到动车站买个肯德基路上吃完睡一觉,到了学校正好赶上下午的课,简直不能再好。
所以葛玥童就取消了夜里四点半的闹钟,很自然的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睡醒她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快七点了,陈言受伤到现在,这是葛玥童睡得最好的一觉,也没做什么梦,也没有那种睡得很轻很漂浮的感觉,以至于她醒来坐在床上稍微愣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情很好很想唱歌,然后才想起来平时这个点儿陈言估计是早就醒了,赶紧起来大病床边一看,陈言还在睡,呼吸均匀,看样子睡得很熟不会很快醒来的样子,葛玥童才松了口气。
轻轻从病房出来带上门,手机上有一条是虞移发的说他已经上车了的微信,葛玥童回复说不急。
葛玥童喝了点水准备去洗漱一下,她昨晚就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放在门口了,现在只要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再把睡衣和洗护用品装起来,行李就算是收拾好了,可能因为昨晚睡得很好,葛玥童刷牙的时候跑到客厅的阳台上站在栏杆边往下看了很久,大清早的空气很清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楼下不远处的人工湖,湖面上荷花开的正好,晨风带起的花香轻盈湿润,还能听到一些欢快的鸟鸣,这地方的环境确实不错。
刷牙刷到嘴巴疼,葛玥童才意识到自己在阳台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赶紧去漱口了,洗漱完换好衣服,把自己的包包都收拾好,葛玥童看了看时间八点过了,想着这会儿陈言应该睡醒了吧,不过受伤到现在陈言醒了也就只是在床上坐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出。
葛玥童轻轻收到病房门口,轻轻转动门把手,目光看进去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然后全身发抖双膝一软整个人直接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下,她张着嘴想要大声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窗户边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脸朝窗户站着,听到葛玥童推门进来了,那人转过脸盯着葛玥童,脸上的表情显然并不高兴,镜片底下那双以往闪烁着热切光芒的眼睛此刻只有些许寒意,似乎是留置针留下的伤口还在疼,他的右手正在揉着左手的手腕,看到葛玥童被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他也没有想要上来扶一把的意向,就那样很冷淡的盯着葛玥童一直看。
葛玥童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她的大脑完全宕机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是还在做梦,可这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实了,都说人在睡梦之中是没有嗅觉的,可是葛玥童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的牙膏味,以及清楚的感知嘴巴里还没退下去的疼痛,这不是梦,空调充足地板上的瓷砖都是冰凉的,葛玥童穿着条牛仔短裤,坐在地下,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不断升起,陈言身上穿着的,是之前齐叔给虞移带的陈言的衣服,虞移只穿了一套,后来洗干净了就一直放在这儿也没再带回玉成村去,现在它们正穿在陈言身上,陈言这段时间瘦了不少,人也比之前变得更加缺乏血色,之前穿着病号服倒不太明显,现在穿着一身黑,这种皮肤病态到有点泛蓝的苍白就很明显,瘦削的身材配上这样的肤色,穿着一身黑站在窗户边,还是真的挺吓人的,特别那个揉手腕的动作,葛玥童注意到陈言已经戴上了那枚顶针,这不是梦,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真的不是梦。
“真的很抱歉浪费你一个月在这陪我玩游戏,”陈言说话了,语气不似以前那样温和,而是带着压抑怒火的强烈情绪,声音听着也和平时有些区别,也有可能是太久没说话了,他似乎也在努力找回说话的感觉,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微微地颤抖,“但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出去读个书应该是会越来越进步的,没想到你这书真的是不知道读到哪里去了,我很早就要求过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回来,”说到这陈言顿了一下,似乎是极力的在克制某种要爆发的东西,“你都是怎么履行承诺的?年初九你跑回来一趟,我把东西给你寄回去当做给你的警告,现在呢,现在你为什么又在这里?”
这个说话的方式,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陈言没错了,原来陈言只是躺了一个月逗大家玩儿而已,葛玥童只觉得一种很强烈的情绪,她说不清楚,但也控制不了,这种情绪化作泪水哗一下就决堤而出喷涌直下,葛玥童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快速膨胀的快乐轻松塞得满满的,这种饱胀的积极情绪让葛玥童一边笑着一边大哭,她瘫坐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显然不足以纾解心中的情绪,又把双手插进头发里抱着自己的脑袋,抱着头边哭边笑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收回了自己的一点理智,原来陈言真的没事,这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葛玥童透过自己的泪眼再次看向站在窗边的陈言,陈言的眼神还是冷冰冰的,葛玥童从来没见到过陈言生气,但是眼前的陈言确实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不过也确实,葛玥童又不聋,她虽然脑子宕机了,但是也知道陈言这是在因为她不守承诺而生气,葛玥童撑着地努力很久才把瘫软的身体支撑起来。
“对不起。”葛玥童扶着门框站着,喜悦的眼泪还是抑制不住的往外喷,她很努力说了半天才把这三个字从嘴里挤出来,她实在是太高兴了,整个人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为此欢腾跳脱,尖叫狂欢,葛玥童觉得自己现在能好好站着都依靠的是强大的精神力和意志力,她抖得很厉害,似乎是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滚,”陈言左手腕似乎是真的很疼,他一直在不停的揉着,冷冰冰的眼神一直锚在葛玥童脸上,他以前看她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直接,都是目光放很低的,“带上你的东西,立刻,马上,彻底的滚到我永远见不到的地方去。”
虽然陈言没有明说,但是葛玥童就是知道陈言说的是床头柜上的那只麒麟,葛玥童踉跄着摔了好几跤才走到床头柜边上,麒麟是孙羽萌出借的,葛玥童肯定是要还回去的,火红的麒麟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映衬着葛玥童心里无边膨胀的剧烈喜悦,尹潇玉真的太厉害了,这麒麟是真的好灵验,葛玥童伸手把麒麟抱在怀里,麒麟坚硬的触感顶着她的胸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虞移来的时候,一进大厅就看到了在服务台旁边沙发上抱着一只火红的麒麟一边笑着一边流泪的葛玥童,那样子看上去真的有点吓人,给虞移弄得全身发冷心发慌,赶紧上去扳着葛玥童的肩膀问葛玥童到底出什么事了,葛玥童一边流泪一边笑,看的虞移头皮都麻了,好一会儿葛玥童才稳定住情绪,和虞移说陈言没事,一切都好,他本来就没事,只是装作有事逗我们玩呢,现在他突然不装了,恢复正常了,游戏结束了,让我赶紧滚呢。
前城动车站的肯德基里,葛玥童津津有味的啃着汉堡,奥尔良烤翅她已经吃了两对了,似乎还是意犹未尽,汉堡吃完又开始一边喝可乐一边吃薯条,食不下咽的虞移也不知道葛玥童哪里来的这么个好胃口,看她吃的那么起劲,干脆把自己的套餐里配的土豆泥也推过去,葛玥童问了好几遍学长你真的不吃吗,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以后,开开心心的把这盒土豆泥也吃了个底朝天。
虞移手里的鸡腿堡他就这么端着盒子端了很久了都没打开,他的那份套餐他除了那杯可乐什么都没动,他实在是快被气死了。
大清早从前城急忙忙的赶过来想着和葛玥童交接班,虞移真的是困的东倒西歪的,虞移这次还特地带的游泳的装备,准备有机会带陈言下水运动一下,坐摆渡车进来的时候一路都在想着把学长往水里整的事情,所以一进大厅看到葛玥童抱着个麒麟坐在服务台旁边休闲区的沙发上又哭又笑,虞移可真的是脑子嗡的一下,以至于葛玥童抽噎着磕磕巴巴说什么陈言是装的他根本没失能,今天他突然不装了让葛玥童赶紧滚蛋之类的,虞移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他甚至感觉学妹这是受了强刺激,精神失常在胡言乱语,毕竟陈言什么个情况这一个月大家都有目共睹,葛玥童那个精神状态看着还真像是出大事了。
虞移让服务台的小姐姐帮忙盯着点葛玥童,自己就先上楼去了。
一推开套间的门,其实虞移在电梯里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如果看到什么一群医护人员围着抢救或者陈言已经盖上了白单子之类的,也要保持镇定,看到里面的情况以后,几乎从来不说脏话的虞移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陈言坐在餐桌边喝水,听到虞移进来抬头往门口看着,虞移一进门就和陈言目光对上了,陈言那双眼睛的目光不似平常那样热情强烈,但是绝对不是他这段时间的那种空洞,虞移读出来里面有生气的成分,不过很快的,陈言冲着虞移笑了一下,虞移一下就看到了平时的陈言了,除了头发短了点人瘦了点,好像真的就是以前的陈言坐在那里。
“学长?”虞移嗓子干巴巴的,只勉强挤出来这两个字,后面再想说的东西好像一堆车挤在了停车场唯一的出口上撞成一团谁也动不了,他的脑子里像是播放着某种弹幕很厚的视频,翻涌喷射的信息量很大但是那个也不能具体的看清,虞移就这么卡顿在这里,倒是陈言看他似乎是死机了,笑着问了句吃早饭没。
虞移已经不想去追究陈言为什么要骗自己了,这一个月虞移都不知道自己为陈言这样子流了多少眼泪,从在icu的门外等候开始,虞移整个五月份几乎都是哭着过的,他甚至都已经规划好了以后每年从沉鱼的盈利里抽出来百分之四给陈言设立信托基金,最近都已经在联系合适的信托银行了。
“你骗我?”虞移的眼泪这次倒是迟迟没有发动,可能是这一个月哭的太过频繁,又或者他确实为陈言平安无事感到万分庆幸,同时也无法接受这么长时间来陈言一直在演戏骗自己。
他演的可真好。
虞移迟来的眼泪总算是轻轻掉下来一滴,他知道陈言很多事情上都对他有所隐瞒,他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陈言那也不算是骗自己,他觉得那是学长有他的苦衷,所以他可以一点都不在意。但是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在生气,生气又委屈,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那次米新荷湿着头发叼着皮筋从卫生间出来,然后一言不发的收拾自己的东西直接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次是个误会,虞移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他以为自己现在一定哭的很难看,但没想到他到现在也就只是掉了一滴泪。
“你不解释?”虞移自从米新荷那件事以后也算是长进了,还知道问一句要个解释,眼前的陈言还是像以前那样,轻松温和的表情伴随着那种热切崇拜的眼神,只是虞移觉得他走不到学长身边去,即使学长和他之间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他就是感觉自己可能走不过去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没走过去。
陈言听到虞移在问他要解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一样轻轻笑了笑,虞移也跟着笑了。
从肯德基出来葛玥童还是心情好得不得了,正端着一个草莓圣代大口吃着,如果不是虞移从小不浪费粮食,他真不想把这个汉堡再拎回迎城去,他身上背着个很重的书包,手上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葛玥童胳膊上挽着个塑料袋,里面是那只火红的麒麟,正在很开心的用勺子挖圣代里的草莓果肉。
“学长你别跟着我走啊,”葛玥童叼着冰吉林的勺子指了指虞移手里的票,显示是一等座,提醒虞移别跟着自己往二等座的车厢走,“你的车厢在那边呢。”
“我跟你旁边的人换,”虞移还是拖着行李跟在葛玥童后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让他找回一丝丝真实,“你怎么这么开心啊吃这么多,你不是说学长让你滚吗?”
“有什么关系呢,”葛玥童叼着冰激淋勺瞪大眼睛看着虞移,“重要的不应该是陈言他没事吗,就冲这个,我就高兴,其他的管他呢,滚就滚,这辈子不见面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