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名叫哀歌的少女所说,课后是每天启明讲故事的时间。
作为一个出色的老不死,启明的脑子里仿佛装满了无穷无尽的新奇故事,讲了二十余年也没用完。
“那一刻,小白才明白过来,这个世界自诞生开始便从未有过色彩。那幼童、火焰和女人都是他,却也不是他。她知道,需要在火焰熄灭前将自己的颜色送给这个世界,但她迷茫了,幼童是卑劣的怯懦,火焰在自顾自悲伤,女人代表永恒的爱,却唯独不见那孤独的人……”
今天讲的是某冷酷少年和水晶少女的冒险故事。
故事分三集,前两部分已经讲过了,今天是大结局。
阮望不是很感兴趣。
一是因为这故事的情节过于老套,作者是纯纯的恋爱脑,结局肯定是甜到掉牙的he。
二是他脑子里依然在回想自己的那个梦。
虽说修行倡导戒骄戒躁,恪己守心,但那个梦的一些画面却总在他脑中一遍遍回放,让他静不下心来。
“阮—望—!”启明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晃,“你小子怎么心不在焉的?”
阮望回过神。
“启明哥,你会解梦不?”
以正常的逻辑来说,如果你的老师才责怪过你上课睡觉做白日梦,神思恍惚,那你至少应该虚心接受批评,诚心悔过,而不是转头就请他做解梦先生。
大家要引以为戒。
时间过去一小会……
收起教棍,启明这才没好气地开口道:“说说看吧。”
“嘶……”
阮望揉搓着发红的手掌,把梦境中的遭遇声行并茂,生动形象地讲了一遍。
最后他将手比作枪,抵住脑门。
“砰!”
要知道,踏上修行之路的人,特别是精神体系的修炼者,哪怕是在深度睡眠时也能保守神思,陷入不可控的梦境的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启明哥,分析分析呗,我都好多年没做过梦了,这梦肯定是有深意的呀!”
阮望觉得这梦虽然不真实,却又有一种诡异的,无法言说的感觉,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
启明笑笑,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
“那阿望,你觉得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预知梦?”阮望直截了当道,“你平时讲的故事里也常有的呀,什么主角一梦方醒,从此参悟命运,平步飞升之类的。”
启明感觉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格外多,他常常觉得现在小辈们的悟性有待提高。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望啊,我早就有教过你,听故事的时候要多思考,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故事嘛,艺术加工肯定是少不了的。”
“你明明说过那些故事都是真实的!”阮望反驳。
名叫哀歌的少女也是连连点头,附和道:“启明是大骗子!”
“油嘴滑舌。”
启明干笑两声,不置可否。
“梦中我和神明对垒,想必已经是堪比神明的绝世大能了,跨越时空给自己托梦有什么难的。”阮望越想越觉得合乎逻辑,似乎这就是真相了。
他转头问道:“阿巴,你觉得呢?”
少女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对啊对啊,是这样的。”
启明听后咋舌,连连摇头,颇为年轻人不懂事而头疼。
“罢了罢了,我就再给你补补课,好好听……”
“排除掉某些为了故事性而虚构的情节呢,像是‘仙人托梦’‘天机警示’这类的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但追根溯源,背后的真相往往是‘命运推演’‘数算之道’‘天机占卜’这种高级法术在作怪,有人在暗地里操纵世界进展,这种故事的结局往往不会太好。”
“况且这种技术用来欺负凡人还行,当牵扯到有着自由意志的高能级生命时,结果是很容易失真的。”
说着,他点了点阮望的额头。
“而你,阿望,我可以打包票,没人可以对你开这种小玩笑。除非是我亲自捉弄你,否则不会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给你托梦。”
他首先排除了现实中确实可能存在的手段,才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来。
“至于你说的跨时空预知梦,则更是无稽之谈。”他说道,“关于物质世界和时空理论的基本常识,我也再给你复习一遍。”
“所谓时间,只是我们用来衡量物质世界发展的一个虚构尺度,它从来就不曾真实存在过。”
“物质世界的演变不是线性排列,而是唯一的,你永远处于现在,过去的你已经消失,故事线坍塌收束,未来的你还孕育在无穷的可能性之中,尚未出现。”
启明笑道:“阿望,你觉得,一个不存在的人,可能向你托梦吗?”
阮望懂事地摇摇头。
关于时间的探讨,算是物理学的常识了,他不会不懂这个。
“那……有没有可能是未来成为神明的我将时间倒转了呢?”他换了个角度思考,“逆转时间的话,未来同样可以是过去吧?”
启明只是笑笑。
“阿望,你的思路没错,但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如你所知的熵增定律,宇宙中的万事万物每时每刻都在转移能量,且这些能量将变得越来越不可控制、趋于混乱。”
“你所说的逆流时间,就是将整个宇宙内所有物质和能量的演变过程完全逆转至曾经的某个状态。”
“让世界反向运转,‘时间’也就逆转了。”
“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阮望兴奋地道,“怎么,做不到吗?”
“哎——”
启明一声长叹。
“借用一位老朋友的话——‘时间是造物主的金锄头’,这句话常用来讽刺那些幻想屹立于时间长河之上的蠢蛋。”
说着,他还瞟了一眼阮望。
阮望挠头嘿嘿一笑。
启明继续道:“换句话说,如果有人能做到所谓的‘逆转时空’,那他所拥有的力量,也足以创造世界,他就是名副其实的造物主。”
“逆转时间是性价比最低的做法。”
一口气说了不少话,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还记得我以前讲过的库那托里十日劫案吗?”
“我知道我知道!”原本趴在桌上的少女哀歌一个打挺撑起身子,举手抢答,她对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总是格外感兴趣。
“是那个没有真实发生的犯罪案件是吗?是吧是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个平时懒懒散散的少女会在“奇幻故事汇”这栏目上如此痴迷。
启明宠溺地称赞了少女,顺便给了阮望一个斜眼,好像在说“阿望你怎么连哀歌都不如了”。
阮望干笑,这些年听过的故事太多了,他确实一时没想起来。
“库那托里劫案呢,说的是在一颗名叫库那托里的星球上发生了一起恶性劫案,整个帝国国库的战略物资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洗劫一空,在场没留下任何线索,因此成为了一桩小有名声的悬案。”
“不巧的是,正好有一位强大的仙人漫游至此星系,听闻此案起了兴致,以无上妙法将整个星球的运转逆流十日,赶在劫案未发生前破了案,等几名犯人摸进宝库时,被静候多时的警卫当场逮捕。”
“因为劫案最终并没有真实发生,所以这起案件也被称作未定劫案或是十日劫案。”
启明嘴角勾起,笑问道:“你说,这是否符合人们想象中的逆转时间呢?”
阮望一想,还真是。
通过法术逆转物质世界的发展,这可不就是逆转时间吗。
于是他点点头。
“嗯,很好。”启明刮着茶杯盖,小抿了一口,笑了笑。
“那我就再给你说一下这个故事的补充版本。”
“补充版本?”
阮望不明所以。
这故事挺完整的啊,需要补充吗?
哀歌也很好奇,她最喜欢听故事了。
看着两位年轻人望向自己的好奇目光,启明眯着眼微微点头。
“你们听说过的呢,是经过艺术加工过的版本…”
“不过巧的是,这位故事中的仙人刚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也刚好知道一点不为常人所知的内幕。”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慢慢说道:“所以,接下来要讲的,就是完整版本了~”
“国库劫案确实是发生了,也确实是一桩惊世悬案。”
“但没有什么游历仙人,只有一位闻讯前去的强大修真者。”
“丢了资源和脸面的帝国需要给国民一个交代,天外高人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他们约定,在不伤及星球人类生命的条件下,完全配合那位仙人。”
“但是,那位强大的修真者其实只是想做个实验而已,他挥手间就把整颗星球冻结在了亚空间中,停止了它的运转。”
“接着,他们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构建一座横跨数百个星系的星构灵阵,用以测试和完善‘回溯’之术。”
“他们?”阮望疑惑。
“对啊,他们。”启明点头,“回溯时间这样的深奥法术可不是靠一个人的知识和智慧就能完成的,那位修真者联系了不少朋友一起参与研发。”
“你们俩可能想象不出星构巨阵是怎样壮丽的奇观,一望无际的精密阵文层层叠叠贯穿苍穹,近千颗恒星做外置能源,灵阵的光辉驱散了数百光年的黑暗。”
启明的语气中满是感叹,仿佛能让人透过他的话看到那幅景象。
“但哪怕是建造了那样辉煌的奇观巨阵,想要让库那托里回溯十个自转天,他们依然用了将近三十年,其间耗费的资源不计其数,光是恒星就烧废了百余颗。”
“付出了如此庞大的代价,才使一颗被冻结在亚空间,与外界隔绝的星球倒退了区区十天。”
启明讲完,目视阮望,总结道:
“虽然那个实验存在技术不成熟,能量利用率低等等问题,但它确实说明了,时光倒流远比创造世界要难得多,简直吃力不讨好。”
他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阮望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只是倒退一颗小小凡人的星球几天时间就如此困难,想要倒退整个宇宙不知何几的时间,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怪不得说,只有蠢蛋才会妄图立于时间长河之上。
有那无限能量,去创造十个八个世界不好吗。
启明见他领悟,满意地点点头。
忽然。
“启明老师!”阮望举手,“我有两个问题!”
启明:“有屁就放。”
“那位仙人朋友,还有他叫的那群帮手朋友,启明你是属于哪种啊?”
启明有些想抽他。
都说了是朋友了,偏偏还要问“你说的那位朋友是不是你自己”这种傻瓜问题,真是一点信任都没有。
“我…我当然是在事后道听途说的朋友了,他们随意冻结生命世界运转、干涉时间流速的行为是严重违反星际公规的行为,我是纯纯的守法良民,怎么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真的?”
“爱信不信。”
阮望咧着嘴点点头。
出于对启明的信任,阮望决定先信他五成。
然后他又问道:“启明哥,你刚刚说时光倒流实验是为了实验‘回溯’术式……”
“可是‘回溯’我也会啊,还挺简单的,消耗也没那么大。”
他从桌上课本里撕出一张书页,很自然地打了个响指,书页无风自动,从他手上飞回书中,片刻后再也看不出拼合的痕迹。
启明提起木棒就要敲他。
“实验!实验!都说了是实验!”
“没实验数据完善,哪来你这个小垃圾都能用的回溯法术?你这个杠精,还撕老子的书!”
“还有,好好施法,不准用响指偷懒!”
阮望当然明白,回溯是非常高级的法术,他复原一张纸耗费的精神力远比释放一次空间法术还要多。
他只是习惯性杠一下,毕竟启明年纪大了,多活动活动有利于身体健康。
……
过了一会,启明坐回蒲团,把木棒塞回桌子下面。
瞥了眼桌对面阮望让哀歌帮他揉背那没心没肺的摸样,他摇摇头,有些失望。
“看起来你还是没读懂刚才那个故事的另一层含义啊,阿望。”
阮望:“啊?”
“说回你的那个梦吧,梦中人自称‘神明’?”
“对啊,怎么了?”
启明笑笑,眼眸中一道光华闪过。
“阿望,你觉得十日劫案的故事里,完成那道星构灵阵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样瑰丽的大奇迹是人能够实现的吗?”
阮望似乎听懂了,“你是说……”
启明笑笑,朝他招手。
“来,揍我一拳!”
阮望:“啊?”
然后他身体就很诚实地冲上去,往对方的胸大肌上捶了一拳。
只有一道朴实无华的沉闷声音,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木棒从桌子的另一头飞出来,结结实实地往他的屁股上来了一下。
“哎哟!是你叫我打的,不讲武德的家伙!”
阮望叫道。
启明似笑非笑地把他推开,笑吟吟地说道:“别做你那和神明对垒的白日梦了…”
“你刚刚已经完成了一次和神明互殴的‘神战’。”
“现在告诉我,感觉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