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充与杨宁与的亲事,从一开始就被认定是一桩并不般配的姻缘。都是大齐的一等世家,陇西韩氏又是开国四姓之一,拥有尊崇无双的地位。倘若撇开门第,杨宁与才名遍天下,容貌清丽,乃是才学不显的韩充所无法相配的。
但韩家与杨家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这可以追溯到韩杨两家的先祖。杨家避世不出,韩家纵横朝堂,但世家更迭,兴衰罔替,不可避免。这门亲事的目的,是为了将来韩家避世之时,杨家可以顺势而出。这是世家之间的一种默契,以求保存家族实力,不因功高盖主而祸及家族。
这是一桩被安排的亲事,不是因为双方的情投意合,而仅仅只是为了家族的存亡。
杨宁与早有意中人,但为了家族的利益,她毅然答应这桩亲事。而韩充闹了许久,洛阳人尽皆知,诸般嘲讽于他。
二人婚后,杨宁与出尽风头,人人都称赞她的忍辱负重,识大体,知进退。韩充进学不成,入仕无门,最后只能被定国公送入军中,也好过留在洛阳一事无成。
可万万没想到,此事在韩充的心中竟是埋下如此执念。
“我要见定之。”商离抬起头,直视韩充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他没有定国公的沉稳从容,也没有汝阳公主的恬淡雍容,可能是离开洛阳太久,他早已失了本心。
“韩相国离开大齐太久,只记得你与从母的和离,乃是从母的一纸休夫书,从此一别两宽。但和离一事,乃是夫妇双方议定,决定各自生活。你不在洛阳,且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自然是从母休了你。但我与定之却不同的,和离可以,但我要听定之亲口说。”商离处处都踩在韩充的痛脚,“若是我见不到定之,即便是血溅于此,我也会护住尸首。”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韩充瞠目欲裂,他最恨人提杨宁与,在这段婚姻当中,他处处落于下风。
“你不敢。”商离很坦然,“我身后是四十万的征北军,而你慕容部只剩二十万兵马,如何与我相抗衡?只要你动我一根头发,明日征北军北上,踏不平你北燕都城,却能困住你。到那时,你孤立无援,谁会来救你?柔然吗?今日之柔然,已不是往日的柔然。今日的征西军,也不是往日的征西军。韩相国,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的二十载漠北经营,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世家女娘而毁于一旦。”
“去请少郎君。”韩充别无他法,只得让人去请韩凛。
韩凛一袭素服,轻袍缓带,衣带当风,施施然如谪仙般行来。他的一行一言,在定国公的调教之下,堪称典范。却很少有如此慵懒闲适,有一种超然于物外的冷漠。
“和离?我为何要和离?”韩凛立于韩充的身前,脚下是二十七具暗桩的尸首,“阿微是我此生要娶之人,我既已娶到她,我又为何要与她分开!”
“你是我韩充的嫡子,你要追随我,便该听我的安排。”韩充十分蛮横,“你在大齐处处不得志,便是因为你执念太深,受制于人。她就是你的执念,是她的存在,而让你不能一展所长,无法做自己想做之事。唯有抛开,才能拥有崭新的人生。”
漠北极寒,千里冰封,他踏雪而来,眉目染霜。他走向商离,他的眼中都是她,也只有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再也容不下旁人。
“我不和离!”韩凛再一次重申,声含八方,响彻四野,“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商离迎向他,“可是不和离,我就无法带回这些尸首,这些人都是奉我之命入龙城。你觉得,是你重要还是带回尸首重要?”
韩凛仰天大笑,眼中含泪,“死者为大,该当入土为安。自然是尸首重要。”
“那我们该不该和离?”商离跟着笑了起来,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选择并不困难,难的是舍弃。
韩凛没有犹豫,“人主之行,与布衣异。执民之命,重任也,不得以快志为故。我们,来日方长。”
商离却不依,“你方才不是说了,除非你死。”
“势不便,时不利。是我浅薄。”韩凛痛心疾首,韩充远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拿不到他与萧寅勾结的证据,也无法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
他小声对商离道:“从今往后,你在龙城的暗桩,仅剩我一人。”
商离倏地抬眸,握住他的手,泪水迷茫了她的视线,“把征北军交给我,你可放心?”
“征北军本就是你陆家的。”韩凛把她带入怀中,在耳边低声道:“但你陆家眼下无掌兵之人,我与陆将军商议后,先接掌兵权,待陆照长大后再做决断。大齐无女子掌兵的先例,但征北军有。这话我先前说过,掌斥候是第一步。你回去之后,顺势而为,并非难事。但有一事,你要当心,我带你出洛阳时,曾见过护国公,高崇忌惮商家,必然不会任由商家做大,小六接掌风圣只是权宜之计,若是你留在洛阳,难免要受牵连,唯有出洛阳,才能暂保你一时。等你我解决漠北之事,解决萧寅,所有困扰商家与各世家之间的麻烦也就迎刃而解。”
“你早就做好入龙城的打算?”商离后知后觉,她为陆疆之死而悲愤痛哭时,韩凛已为往后的每一步做好准备。
“只有除掉萧寅,方能保大齐安宁,韩家、商家,以及大齐的各大世家,才能继续安稳度日。尤其是你,萧寅视你为眼中钉,你废了他诸多夜枭,打掉他的左膀右臂。而我不想再继续与他分庭抗礼,我只想除掉他,免你性命之忧。”韩凛压低声音,“和离之后,韩充想我娶的人,应该也要出现了。而这个人,想必对他很重要。”
商离长叹一声,“这个人是谁,并不难猜。萧寅想要一个稳固的保证,并不需要你我和离。而韩充,他也想借此试探你的诚意。你不想和离,而我也不想,若是太轻易地答应,倒显得不够真实。你记住了,你我一朝成亲,便没有和离一说。这和离书,没有京兆尹的备份留存,那便不是真的和离。你要写便写了,横竖也不是真的。”
韩凛朗声道:“商小九,为了这些为你卖命的死人,你竟然要弃我于不顾,你我多年的情义到底算什么?你是我捡来的,你就该属于我!”
商离抽出匕首,割断袍裾,淡道:“事已至此,你我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韩凛松开她,愤然道:“是你负我,非我负你。在你心中,我总是被最先舍弃的那一个人。”
“那不如我杀了你!”商离的匕首抵上韩凛的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