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的眼前浮现六年前信都城外那三十二具尸首,那是蔡荃安插在龙城的暗桩,从药农到药商,还有不少的疾医。
因为知晓慕容婉临盆时大出血,韩充为她延请各路名医,公主府的汤药一直没有断过。这是一个相对安全而又稳妥的办法,本身就是药农与药商,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打探消息。有了身份的掩护,暗中行事起来,也不至于露出马脚。
可韩充还是把这些人一一找出来杀掉,扔到信都城下。
而后蔡荃把她掌管的细作谍报都交给商离,商离挑选慈幼院的漠北遗孤,让他们以各种身份入龙城,只要能安全地隐藏自己并且打探消息,她不会干涉他们用所的手段。小米和麦穗是她在慈幼院挑的侍婢,与阿妩和喜鹊一样,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原先是跟她回洛阳,成了世家部曲,后因萧寅削减部曲而回到信都,从事米铺的生意,继而入龙城开设商铺。
这样的履历虽然有瑕疵,但顺应时事朝局,并无可指摘之处。
“若是你的人暴露了,狼卫的据点也无处可藏。”贺兰静面色微沉,“可在公主府中,似乎没有人知道拓跋迟已让出狼主之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新的狼卫之主。”
商离尚未找出问题所在,“但消息无法顺利送到我的手上,说明就一定是有人出了问题。不是我的人暴露,那就是有人出卖了所有人。这世间,人心最是难测,谁不想一生荣华富贵。只要许以些许好处,就会有人变节。狼卫的据点没有暴露,但我的人暴露了,足以说明这一点。”
“你是说狼卫更可靠?”贺兰静是以武力取代拓跋迟,对手下的驾驭能力并没有那么强,但贺兰敬还在,现下的这批狼卫都是贺兰敬训练出来的,与拓跋迟一同成长,也是与贺兰静一起长大的,“我想,应该是贺兰氏、独孤氏、呼延氏、拓跋氏,与慕容氏的仇更深。而大齐在幽州之变已过去十余载,很多人都知道韩充的叛离、幽州的血流成河。”
商离的手在发抖,“你是说我用人不当?”
“你说过的,人心最是难测。”贺兰静用商离的话回答她,“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可以让狼卫送你的人出城。”
“不行!”商离断然拒绝,“我的人暴露了,你的人不能出事。我让他们离开龙城,就一定会有人盯着,不能连累你。我的过失,我自己承担。你现下要做的,就是不让公主府的人把你认出来。今日城中都传遍了,韩相国要杀你为韩槐报仇,已经下了通缉令。”
贺兰静轻嗤,“放心吧,找不到我的。”
商离不懂她为何如此笃定,“你是狼主,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在龙城的大街上,你就不怕吗?”
贺兰静大笑,“世人只知道贺兰敬有一个女儿,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你觉得,我像吗?拓跋迟把狼主之位还给贺兰氏,可谁会知道竟然是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娘?昨日在公主府,我打扮成那副模样,破衣烂衫,不施粉黛。今日我这般……”
贺兰静今日是齐人的装扮,曲裾深衣,罩了一件狐裘斗篷,妆容艳丽清绝,与昨日全然不同。
“我现下是你的婢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想,你还是快些离开,免得被我连累。”商离出现在米铺,小米和麦穗便开始清理店铺准备离开,这一切都会在韩充的监视之中。与她一同出现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不急,横竖只要我咬死不承认自己是贺兰静,又有谁会知道我就是贺兰静。”贺兰静可不敢离开商离半步,“我要是不管你的死活,拓跋迟肯定要跟我拼命。可他打不过我,你就可怜可怜他,不要让拓跋族失去一位爱民如子的好族长。”
这是商离听过,最不一样的威胁。不是我会挨打受累,而是我会打人,那个人会更惨。反其道而行之,不得不说是有效的。
有贺兰静在,商离也就不怕受困于此。
“走吧,去城外。我想看看,会有几人顺利逃脱。”商离面色一凛,杀意已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一人之力无法救下所有人,但我的命令一出,韩充势必也要有所动作。以他的为人处事,定然会不留活口。”
“能活着走出龙城的人,一定是他的人。他需要这个人留在你身边。”贺兰静听明白了,“而这个人就是被他收买之人。”
商离与贺兰静出了龙城,一路往南,路上有不少流民,从冀州而来。冀州之乱后,流民纷纷北上,只为求一隅安身之处,慕容氏势头正盛,想要南下占据冀州之地,首要的就是与齐人杂居,让百姓向齐人学习各种的农耕之法。
商离要的玄甲卫就是混在流民之中自冀州而来,按照她郑嚣的约定,今日便能到达龙城,听她指挥。
约定的地点,是她第一次入龙城时,与拓跋迟被困的树林。原先听闻这片树林要种植桑树,可今日一见,却种满了良莠不齐的竹子。冬日竹子被积雪覆盖,只能看到几个刚冒头的冬笋。
商离于农耕一事颇有心得,漠北苦寒之地,根本不合适种竹子,于百姓也并无实惠。可偏偏在这山林之中,看到大片的竹林。
“这是附庸风雅?”贺兰静难以理解。
“你忘了,箭是竹子做的!”商离提醒她,“一场大战之后,北燕需要更多的箭。”
贺兰静把目光投入树林深处,“照你这么说,往里走,肯定是有造箭之处。”
商离拦住她,“不可,此时不能打草惊蛇。只有你我二人,不宜擅入。”
贺兰静挑了挑眉,“好吧,先解决眼前之事。”
二人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商离熟悉之人,虽然有多年不见,但商离颇为倚重她,委以重任。
“麦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