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并不想怀疑韩凛,但她有韩凛与韩充当年往来书信的誊抄。
韩凛在信中,与韩充密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爬到大齐机要之位或是掌一方兵事,以为韩充在北燕里应外合,成就一番霸业。而韩充也多次提及,与定国公府的爵位相比,开国功臣才是他想要的。盛名之下,即便是再出色,也不过是世袭罔替罢了,既被圣人猜忌,又要被世家排挤。
而韩凛在他的回信之中,也多次谈及遭遇的不公待遇,他苦苦支撑。但韩凛无论是对高崇,还是对韩充,始终没有否认的是他对商离自小的情感。无论是向高崇投诚,还是对韩充示弱,他无一不是说他的目的仅仅只是想娶商离。
因此,商离并没有把这些书信的内容公开,也并未与陆疆提及。她相信韩凛的为人,是为了大齐,为了天下黎民苍生免于战乱,因此才会假意与韩充示弱,用最小的牺牲换取幽州的收复。
但是韩凛收复幽州后,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韩氏复兴,在朝堂也是举步维艰。他若是与常山公主成亲,一直留在京中,商离对他不会有怀疑。可高崇既想用他,又不想给他应有的好处,即便是陇西韩氏世代忠良,对大齐忠心耿耿,也难免会生出异心。
他与商离的亲事定下之后,一再劝说商离与他同归冀州,这就不得不让商离有所防备。
韩凛的瞳仁陡然一缩,伸出手臂,可在半途又堪堪收了回来,苦涩地勾了勾唇,“你是这般想我的?”
商离赶紧握住他在半空中的手,“我不得不多想,你我身后是世家大族,我已经失去太多,而明知高崇对商家颇有忌惮,我不得不防。你莫要怪我,你我既是一体,共同进退,但我绝不允许你做出伤害族人之事。韩充叛离,先帝仁慈,未曾降罪伤你韩氏一人。但若是你有违礼法,高崇可不会心慈手软。他一直想要拿世家开刀,一直寻不到由头。”
“你还是不信我!”韩凛心中了然,他挣开商离的手,“但信或不信,你都回不了洛阳。”
“我没想回洛阳。”商离无奈地看着他收回的手,他的手上还有未脱落的痂,那是走水那日被灼伤的,“我已是你的新妇,与你脱不了干系。我回洛阳或是去冀州,都没有任何影响。但是我想,我应该看着你,看着你证明你对我承诺过的一切,是否会一一达成。”
这是新婚的第二日,韩凛与商离的对峙。青梅竹马,跨越重重阻碍,一朝成婚,她却开始疑他。
“你既是疑我,恐非一朝一夕,你为何还要嫁我。”韩凛眉头紧蹙,不敢抬头看商离的脸,他有太多的不确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想娶商离之心,如今终于达成,却又不得不心生猜忌。
“我心悦于你。”商离朝前跨出一步,“但我从前从未想过能嫁予你,你我的路都是注定的,心悦之人并非白首之人,在世家之中也是常有之事。我大母年少时,便有满心欢喜之人,但她始终明白,她的驸马只能是护国公,她把那份欢喜妥帖收起,与我大父一世相守,护佑商家家宅安宁。我以往也是这般想的,找一个合适的人成亲。可高非让我明白,为了心爱之人,还是要争上一争。我待你之心,一如你待我之心。你是我商离这一生最想白头携老之人,但是我不想看着你犯错,也不希望你会犯错。”
韩凛笑了,那笑容就像是在白雪皑皑中绽放的红梅,点滴初立,足以傲然。
“放心吧,背叛大齐,背离韩家,我韩定之岂能枉顾大父的重托与你的深情。”
十日之后,商离与韩凛回到信都,拓跋迟也在信都落了脚。已近年关,拓跋迟要留在信都过年,也就是说他要留在将军府不走了。
眼下,漠北大雪封山,寸步难行,北燕慕容部退回龙城过冬,拓跋部的族人因为冀州的战事,没有囤够过冬的粮食,有一部分人来到宁郡。而先前高崇削减世家部曲,造成流民四起的局面,而这些人听闻冀州粮食丰产,纷纷北上。一场战事,又让冀州回到原点,流民与拓跋部族为了粮食争抢不断,已经发生数起骚乱。
流民认为,拓跋部族与北燕同宗,都是鲜卑,不该继续留在大齐境内,与大齐子民争利。而拓跋族人在宁郡杂居已有经年,为冀州屯田耕种,本该享有大齐子民的便利,不该被驱逐。
拓跋迟对此也有颇词,“我带了人来,说好的管饭,如今这是不作数了?冀州之战,我拓跋部族也是出了力的。这是翻脸不认人吗?”
郑嚣吹胡子瞪眼,他与拓跋迟也是旧识,“答应管饭的又不是我!可眼下的问题是,我征北军的粮草尚且不足,如何还能兼顾流民与你拓跋族人。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开春之后,北燕若是卷土重来,我征北军拿什么来应对?”
“韩定之,我不管,你答应过的,与我拓跋部交好,绝不会让我的族人忍饥挨饿。”拓跋迟往地上一坐,“九娘是我帮你掳来的,我也还能再掳回去。”
商离挑眉,“怎么?我可是那个管饭的人。”
“你管不了。”这话是韩凛说的,“冀州之乱中,粮草被烧了一部分,我带的风圣军与谢伯尧所率征西军,都是轻装上阵,朝中答应的粮草只兑现一半,剩下的都从征北军的存粮中调拨。眼下还未开春,粮草仅够支持到夏初。而一旦北燕在开春发起进攻,那就更是捉襟见肘。你管得了拓跋部,可流民又该如何?若是不管流民,流民暴动,还要派兵镇压,又是大动干戈。眼下之事,我找谢伯尧借粮,可他还没能给我答复。”
商离磨牙,气愤难当,“那便继续上奏调拨粮草。这粮草短缺之事,也该翻出来说说。高崇可以不给,但他不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