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荃垂眸,似是陷入回忆,过了许久才答道:“是有这事。”
陆宁也插嘴道:“这件事我也知道,那时我陪常山公主往漠北犒赏征北将士,正遇离城之时。我从未见有如此多的尸骸,三十多具尸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被一具具摆放在信都城外。人生之无常十有八九,但他们只是普通百姓,为何要遭此劫难,只因为要彰显他韩充的不可一世吗?”
陆宁双手握拳,义愤填膺。也是从那时起,她明白陆疆与征北军的不易,而在战乱不休的边关,最受苦的是百姓。这一路,她见过太多在洛阳不曾见过的荒芜与血腥,有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无能为力。也是在这一路上,有裴衍的温柔抚慰与呵护,她才更能体会到,被人捧在心里的感觉。兴许是被小安氏苛待太久,裴衍如同一滴甘霖,淌入她从未被眷顾过的心田。
原来,被人全力维护的感觉是这般美妙。即便她知道裴衍对商离、对商家做出不可饶恕之事,她依然认为所有人事情都是他被崔氏所逼,而不得不做下。至于,他与大安氏的传闻,陆宁认为裴衍是无辜的,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总归,在陆宁心中,裴衍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撼动裴衍在她心中的地位。裴衍要做的,就是她要做的。她的前半生,都是小安氏的工具,与商离争,与商离斗,却不知为何。如今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像是航行于海迷失方向许久,突然找到那座属于她的灯塔,她只要前行便能到达安全的港湾。
她愿意为了裴衍,赔上自己的性命,不顾一切。
“萧某有一事不明,”萧寅未曾注意到陆宁颤抖的双拳,他的注意力都在蔡荃的身上,“敢问夫人,为何慕容部指名尸首是给夫人的?杀了漠北的百姓,这不是应该给守城的忠勇侯吗?”
蔡荃睨了一眼陆宁,执壶为她续茶,“这是我自己做的药茶,略苦,可是喝不惯?”
陆宁恍惚回神,伸手端起茶盏,“是有些苦。”
蔡荃若有所思,唤来随侍的婢子,“给大娘子换茶。”
萧寅这才注意陆宁的异样,“可是不舒服?”
陆宁摇头,撩袍起身,“我去外面走走。”
萧寅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左右紧随陆宁身后走出厅堂,他才放心地继续与蔡荃对质,“夫人似乎没有回答萧某的问题。”
蔡荃放下茶壶,理了理袍袖,“太尉不如去问问韩充?可是妾以为,那些药农与药商都是与妾打过交道的,他有所怀疑,把尸首指名给妾,可能是让妾好生安葬他们吧。”
“那他为何要杀这些药商与药农?”萧寅咄咄相逼,“据闻,慕容鲜卑部少药少医,战争连年,慕容部需要更多的药材救治将士。在此前一年,鲜卑部曾有过一次瘟疫,全仰仗韩充应对得当,用了大齐的药材才救下鲜卑族人的性命。他比谁都明白,大齐的药材对鲜卑族人的意义。夫人是做了什么吗?”
蔡荃云淡风轻地说道:“太尉想问什么?太尉的意思是,妾与韩充勾结,残害我大齐的百姓?”
“夫人,请回答萧某的问题。”
“妾,无话可说。”蔡荃解释不了,也不想解释,事关征北军的机要,即便当朝太尉,也无权过问四征军中的具体事务。“太尉若是认为妾有通敌之罪,尽管拿证据来。妾并非漠北的普通百姓,妾出身荥阳蔡氏,妾的生母死于幽州之变。妾自愿为忠勇侯妾室,乃是要报国仇家恨。”
萧寅冷哼,话锋一转,“看来夫人在征北军中声望颇高,此番入京,你所携侍从都是征北军的将士,而非是陆家部曲。而今,这些人还在忠勇侯府上,似乎并不合适吧!”
“这又与萧太尉何干?”商离的声音自堂外传来,“削减部曲是太尉的主意,如今大齐各处都是流民,其中不乏失去主家庇护的部曲。漠北战乱多年,蔡夫人独自上京,若是出了意外,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九娘的意思是,这忠勇侯府的侍卫都是征北军中之人?”萧寅要的就是这一刻,征北军私入洛阳,这是死罪。
商离走到蔡荃身侧,“太尉莫要诓我,我可没有说府中的侍卫乃是征北军。而是在提醒太尉,这一路的艰难,蔡夫人不可能只身入京。”
“既然如此,不介意本侯一个个验明正身吧!”
“放肆!”商离把蔡荃挡在身后,“忠勇侯府岂是你随意撒野之处!太尉想拿我侯府之人,可有圣上手谕?”
萧寅露出阴险的笑意,“本侯都督中外诸军事,今日要抓的是逃兵。凡是不在本部之内的军士,都以逃兵论处,九娘不会不懂吧?”
商离却并未有半点畏惧,“既然太尉都督中外军,也当明白,各军将军府中有各部军士,那是再正常不过之事。无论是大将军、各司马、参军,还是其家眷,只要不是离开驻地半年,都是可以有本部军士随行。太尉初到洛阳时,不也带了夜枭?”
萧寅愣了一下,“九娘如此一说,倒叫萧某汗颜,竟忘了还有这桩事。我大齐确实有如此一法,只为保护各军将领和家眷性命安全。”
商离却不相信萧寅会忘,可他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来抓逃兵。一定是何昭与他说了什么!而能让萧寅亲自上门的,那就只剩下洛阳城的夜枭在一夜之间被肃清一事了。这等同于断了萧寅一臂,他势必要报这个仇。
何昭!
萧寅定是知道,能除掉夜枭的,只剩玄甲卫。那夜在松源寺,她能全身而退,也是多亏了玄甲卫的及时赶到。而玄甲卫的出现,早于蔡荃到达洛阳。
他到底想做什么?搜出玄甲卫吗?可蔡荃并未把玄甲卫放在忠勇侯府,当看家护院用,而是被商荇带走了。商荇,他才是玄甲卫副统领,真正从玄甲卫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勇士。
不对,萧寅的目的不是忠勇侯府,而是护国公府!
她被调虎离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