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荃起的不算早,陆疆用完朝食,她才施施然地出现,并没有比郎婿起得晚的羞愧。
“我今日回营,要待上几日,府中若是有事,你尽管去找我。”陆疆穿了皮弁,披了一件十分厚实的大氅,“这几日有一批粮草会到,说是会有御寒的冬衣,我要亲自查验。”
蔡荃应了一声,“君侯放心,家里的三个孩子,我会替你看着的。”
陆疆又说:“长义这几日也应该到了,我叮嘱他先回府。你若是见着他,让他先帮着那三个孩子安顿。这屋舍……”
“屋舍,我找到了。”商离上前施礼,“陆将军,夫人,屋舍之事,我已有决定。”
韩凛有些犹豫,“陆将军,夫人,九娘看上的是将军府对门的宅子,听闻那是女君的旧居,也是蔡中书在信都的居处。夫人若是不方便,不必强求,我们另寻他处便是。只是,还是要厚着脸皮求夫人答应,来日我与乐平入军,家中唯剩舍妹一人,我见将军府的军士日夜守卫,舍妹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小女娘,住得近些也能照应一二。”
陆疆斥道:“胡闹!那是蔡氏的家产,岂是你说住便住的。”
商离道:“那便是借住,也是情理之中。蔡氏的家产借予韩家子弟,也不算是过分。”
陆疆恍然发现是他的错,他忘了商离现下是韩氏女,而非他陆疆之女。
“这事你看着吧,我回营了。”陆疆是管不了商离,把事情交给蔡荃便走了。
待陆疆走远,韩凛深深一揖,“夫人……”
蔡荃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可以。”
商离看着蔡荃,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从昨夜见到蔡荃之后,她的话并不多,却字字句句都从容不迫,原以为她要把蔡氏的房产出借,不过就是客套之言。她也是想着拿对门的宅子,想要为难一番蔡荃。
现下却显得是她落了下乘。
商离一时间无言,小嘴轻噘,求助地望向韩凛。
韩凛长揖道谢,“多谢夫人。初到信都,日后还望夫人多加照拂。”
蔡荃的语气依然是疏离的,“郎君言重,妾的家宅借给你韩氏,乃是因为家父与定国公同朝为官,他日你回洛阳之时,与父兄也是同僚。世家之间,本就同气连枝。不言相帮,礼尚往来罢了。”
“如若你们没有要对门的宅子,我也会把宅子出借,是否要住那便是郎君的事情。妾与郎君想的一样,对门而居,事事都有便利。二位郎君入军后不能随意出入军营,家中唯剩女公子一人。信都边塞之地,往来人员混杂,有将军府照应,郎君也能放心。”蔡荃句句与韩凛的考量相同,“侯爷回营时,这府中仅剩妾一人,女公子若是不想起灶,也能来妾这添双碗筷。”
这句话,深得商离的心。
“那便多谢夫人。”韩凛使了个眼色,示意商离行礼道谢,“舍妹在乡野长大,日后还要仰仗夫人多加照顾。”
商离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跟着韩凛行礼道谢,并未失了礼数。可她总想从蔡荃的身上找到一些痕迹,证明蔡荃待她与忠勇侯的继妻安氏一样,眼里容不得她这个拖油瓶。可蔡荃周身的恬淡安然,她有力却使不上。
在商荇起身前,韩凛和商离已经把屋舍的事情定了。他醒后,懵懵懂懂地被灌了一碗药,苦得他要找蜜果子。被告知信都物资贫瘠,夏日果子不多,更不用说还能做蜜果子。
“我方才去找朝食,厨下的婆子给了我一碗油茶,就没有了。她说我起晚了,麦饼已经没了。那油茶我吃不惯,问了一句可有醴酪。婆子又说:粳米都送到军营中,麦子都做了饼。今日就不做麦粥,明日才有。”
商荇摇头苦叹,“都说冀北苦寒,可也不至于此吧。”
韩凛说:“我倒是听说,给的御寒冬衣都不够,冀州守军十万,信都大营就有四万将士,可划拨的冬衣仅有二万。”
“可往年也有,不可能每年都换新的。”商家掌着风圣军,对军中庶务颇是了解。
“到最后仅有一万套冬衣。”韩凛在路上听陆疆与魏沿谈起,“另有一万套是陆将军私下贴补的。这冬衣能私下贴补购置,可军中的粮食却无处采购。大齐各州郡的粮食产量都要收归各处粮仓,再分派至各州郡和军营。各州郡上缴的粮食是有定量的,数量不足便要拿绢帛和钱银补上。分派至各州郡的粮食若是大量卖出,百姓没有分到足够的粮食,那是要出人命的。然则,过往三年,年年大旱,北方颗粒无收,中央调拨囤粮和南方的粮食以做补给,也都是有定数的。是以,六弟啊,且吃且珍惜,今日还有麦饼,等你我入了军营,也就只有麦渣子能填饱肚子。”
商荇一听深深蹙眉,“军中定例,每人每日半斤羊肉,风圣军都是有的。”
韩凛轻嗤道:“你那是风圣军,京畿重地,定例少了便能直呈御前。可这里是冀北,天高路远,八百里加急也解不了这一餐一饭。若是层层彻查下来,失的不是兵部、户部的颜面,那便是天家的威仪。”
商离总结道:“长兄的意思是,国库空虚,只能顾京畿,而管不了边军。”
可商荇仍是不信,“边军供给不足,那是要出乱子的。可你们看,征北征西两地,从未听说过哗变。足可见,日常供给还是足够的。”
商离不知该听谁的,“我们刚从洛阳来,凡事都是道听途说,唯眼见为实。横竖你们也不用争执,过一阵子就能见分晓。”
商荇哼了一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此十万之众的漠北边军,怎么会缺衣少粮。我大齐边关如何能抵御鲜卑慕容部与拓跋部屡屡侵扰。”
韩凛上前拭去商荇滴落在案几上的药汤,“那你与我说说,幽州之变已过十年,为何征北军迟迟未能收复失地?”
“那是因为你父……”
“六兄,你药喝完了就出去走走。”商离连忙阻止商荇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这信都的雪是真大,比洛阳还要大。”
商荇歉然地瞥向韩凛,“我去走走,睡了许久,骨头都睡散了。”
韩凛垂眸静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