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大业得以完成,曹婆子和老伴儿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对曹家的列祖列宗有了交代,他们就是死也闭目了。
想到这些,曹婆子不禁老泪纵横。可在随后,她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却又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春华看到婆婆这个情况,知她心生感触,便拿来毛巾替她擦拭脸庞。
此时此刻,在春华的心中,对婆婆多少还是存有一些歉疚的。可不多一会儿,这股情绪便被腹中乱蹦乱跳的小家伙给蹬得消失无踪,春华的身心又全部被无尽的喜悦所占据。
她的身子越来越笨重,怀孕的消息也迅即在村子里传开。有这样的喜事,曹家也没有想过要保密。也是,他们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呢,还保哪门子的密呀!
可他们光顾着高兴,却是百密一疏,偏偏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计划生育。当时孩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生的,想要生孩子,必须要有准生证才成。
当时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而年底又正是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最紧的时候,对育龄妇女的排查也非常之严格。村子里到处都是关于计划生育的宣传标语,诸如:“计划生育有理,落实国策光荣”,“少生孩子多种树,少养孩子多养猪”之类。
嗅觉比狗还灵敏的村治保主任包狗子,在得到春华怀孕这一消息之后,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他不由心中大喜,暗道:“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哇。没想到那傻驴儿还真特么有点儿本事,整一个小驴儿出来。哈哈,这一下你春华可不又落在老子手里了?哼哼,没结婚证还想生孩子,美的你,这回看老子怎么整治你!
“嘿嘿,说不定借着这件事的因由,我狠狠拿捏那春华一番,她为了日后着想,幡然醒悟,对老包我投怀送抱也未可知。那样的话,我俩还能再续前缘,成其好事,岂不是也是一段佳话么。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老包也。”
包狗子心思龌龊地想着。以他多年欺凌老实村民的经验,他心中非常清楚,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贱。往往你收拾他越狠,他反而就越听你的话;而你对他愈是宽容,他反而是蹬鼻子上脸的不听话,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事儿有时连包狗子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这么做。
“夏天在西南坝子水库那次,你春华小妞特么死活都不从老子,还差一点把我给送进监牢。得亏老子有人,才得以破财免灾。现在,你怎的就从了那傻瓜残废了呢?特么的,老包我英俊潇洒,哪一点儿不比那呆傻货强?偏你却是看不上,真特么眼拙。”
想到这里,他恨得牙根痒痒,咬牙骂道:“特么的,不让我睡也就罢了,现在却宁肯让那个傻子残废睡,你说气人不气人?更可气的是,现在居然连孩子都要生出来了,可不气煞老子了么!
“哼哼,小样儿的,行啊,现在看我怎么炮制你。你特么想要生下这傻货的种,哼哼哼,门都没有,我老包第一个就不同意。”
包狗子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他便亲自挑选了三、四个青壮年妇女,训导、利诱了一番之后,开上村里的拖拉机,亲自带队,如狼似虎一般直奔曹家而去。
一行人气势汹汹,来到曹家院门前。包狗子抬脚踢开院门,指挥着几个妇女进去围上春华,立逼着就要拉她去医院打掉孩子。
曹婆子尽管吓得腿脚打哆嗦,但仍堵在屋门口,不让人出去。
包狗子上前,虎着一张马脸,蛮横地将她一把推开,大声呵斥道:“曹老婆子,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怕你倚老卖老,这招在我这里不好使。今天春华必须给我去医院打掉孩子,没得商量。哼哼,这年头就认准生证,没有准生证,谁说话也不好使,天王老子来也不行!”
“包主任,你可不能这样啊。等过了年,俺们春华可就到年龄领证了,准生证就有了哇。”曹婆子连声喊叫。
包狗子两手叉腰,双眼充满不屑和蔑视:“甭净给我说那没用的,领证那也是领结婚证,不是准生证。现在没有准生证,说什么也没用,谁说也不行,知道不?”
见曹婆子还要试图阻拦,他不耐烦的将三角眼一瞪,用手一指,威胁道:“我可告诉你,计划生育那可是基本国策,你这疯婆子要再敢阻拦,信不信我把你送到派出所里去?”
曹婆子闻言,霎时被吓得六神无主,只得松开手,不敢再行阻拦。她无助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不要,我不要!”
拖着笨重身子的春华早已吓得一张俏脸煞白,没有了一丝血色。自己费尽心血怀上的孩子,眼看就要保不住,被人拉去医院做掉,她怎能甘心。但此时此刻,她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春华浑身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一边挣扎哭喊,一边心里暗暗祈祷着柱子快来救自己的孩子。那几个如狼似虎的青壮年妇女哪里管她哭叫,七手八脚,一阵连拉带拽,将她拖出门去。
躺在床上的曹传营又惊又怒,眼见老曹家延续香火的希望刚刚升起就又要熄灭,心中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他不由一阵急火攻心,面目赤红,嗓子里发出一声喊,人在床上就翻了白眼。一众人正忙着拉扯春华,又有哪个去管他!
曹驴儿早被吓得躲在墙脚边瑟瑟发抖。他两眼发直,看向春华的方向,嘴里不停地叫着:“爹,爹……”
众人只道他担心他爹的安危,却不知道他是看众人拉扯春华,担心碰撞到春华肚子里的孩子,故而在那叫喊。
曹婆子一看拦不住了,眼看曹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美梦在将要实现的当口又要破灭,她的心都要碎了。
于是她痛哭流涕,一下跪倒在地,一把抱住了包狗子的裤腿哭求道:“包主任,包大人,我求求您了。您行行好,行行好吧,让春华把孩子生下来,让俺们老曹家有个后啊!”
“哼哼,真是异想天开,你这疯婆子简直胆大包天,还特么的想生下来?做梦去吧,美死你们算了。告诉你,休想!滚开,给我滚远点!”
包狗子两眼一瞪,狠狠一脚将曹婆子踢开,凶神恶煞般咬牙切齿地怒喝。
曹婆子被他踢翻在地,随即却又翻身匍匐上前,向包狗子磕头哀求:“包主任,我老婆子给您磕头了。求求你放过春华,放过俺们曹家。下辈子我老婆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做梦!”
包狗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嘴里只蹦出了这两个字。
随后,也不管围观众人如何议论纷纷,他对跪在地上的曹婆子理也不理,对着那几个青壮年妇女一挥手:“给我带走!”
然后,包狗子倒背着手,施施然踱着四方步,旁若无人的走出院子。
几个如狼似虎的妇女,在后边拖拽拉扯着不住哭喊挣扎的春华,在他的带领下,一干人气势威猛,雄赳赳,气昂昂,向着停在不远处的拖拉机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