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事不关己的孙副厂长余光瞥见自己身侧的老人在听见方老师的话后,脸上表情不悦。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对着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胡国富和善道:
“这位农民兄弟,快起来,遇到什么困难好好说,大家一起给你解决嘛。”
跪着的胡国富听见这话,心中一乐,瞧,体面人这不就来了。
这一开始就撞到铁板不要紧,总不能个个是铁板。
“同志,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胡国富说着,就痛哭流涕,好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同时把怀里抱着的婴儿露出来,一个面色蜡黄,枯瘦枯瘦的小婴儿张嘴哭喊,声若蚊蝇。
一瞧就知道是饿得没有力气了。
孙副厂长语气夸张道:“哎呦我的天,这孩子是饿了吧,快给喝点水,喂点奶啊。”
胡国富抹了把脸,苦涩道:
“孩子还没断奶,她娘就跑了,没有母乳他什么也不吃,没有办法,我才冒险带着孩子去北平找孩子娘,好歹是条命啊。”
孙副厂长身侧的老人好似想到了什么心事,微微有些动容,把自己水杯里递过去。
“先给孩子喝口水。”
老人语调平缓,带开口就挨着上位者的命令,让人不敢拒绝。
胡国富最是察言观色了, 连忙接过老人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喂给怀里的婴儿喝。
老人瞧着他动作虽然生涩,但也不像是没做过的,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还不停抓盒饭的小孩身上,微微有些叹息。
孙副厂长决定赌一把。
他起身站起来,把胡国富扶起来,对他道:
“同志,你先带着孩子坐在我这里,你要是不嫌弃我的饭也给你填饱肚子。”
胡国富垂下眼眸,压下得逞的精光,憨厚的脸上惶恐又感激,千恩万谢。
“同志,你可真是人民的好同志,如果可以,您一定要给我一个您单位的联系方式,我要写表扬信,我要送锦旗。如今的世道像您这样高风亮节的人不多啦。”
他一边说余光瞥向隔壁江嫦几人,意有所指一般。
可惜江嫦正坐在座位下面,握住谢元青的大手摩挲,奖励谢指导员机灵和默契呢。
谢元青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微发痒,被小江同志摸过的地方特别地烫。
他扭头看看小江同志,发现她正一本正经地哄小圆子睡觉呢。
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反应慢半拍的王学柱眼睛瞪得老大,问旁边的老寡妇:
“刚才那人咋跪下了?”
老寡妇“呸”了一声,“不是你说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估计找黄金呢。”
王学柱“哦”了一声,低头和闹腾的小团子咿咿呀呀对话。
江嫦撇嘴,嘀咕道:“这种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死不瞑目的臭味,千万不能沾染上半分,不然甩都甩不掉!”
虽然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但从见到这个人第一眼,江嫦就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非常浓郁的“爽”的味道。
这种“伥鬼”性格的人,沾染上是要命的。
冯灵珊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父子三人,明艳的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
好看的眉头都要打结了,等看见那个三岁小孩吸溜一下, 把吊出去老长的鼻涕吸回去后,又若无其事地吃东西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
“呕!”
冯灵珊捂嘴干呕一声,“腾”的站起身,对着老寡妇虚弱道:
“我们能换个位置吗?”
老寡妇嫌弃地看了胡国富一眼,坚决道:
“不换!”
冯灵珊翻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叠钱,数都没数塞给老寡妇,低吼道:
“我加钱!”
江嫦觉得今天火车上的人脑瓜子都有点毛病,正要义正言辞地拒绝,就看老寡妇一脸生气地站起身。
她心道坏了,老太太今天脾气也不好,被个漂亮小姑娘骂哭。
就看老寡妇气鼓鼓道:“还就还,你这么凶做什么!”
说完脸色坚定如同要入党一般,把钱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兜里,顺便还拍了拍,才侧身走到旁边冯灵珊的座位。
周围的群众都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
“哎呦,刚才那一叠至少有小一百吧。”
“何止,我感觉更多。”
“哎,可惜了,我们没有座位啊。”
“我没有座位,但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儿呢。”
老寡妇得了钱坐在冯灵珊的位置,看着对面的胡国富一家狼吞虎咽也没觉得那么讨厌了。
冯灵珊面前坐在老寡妇的位置,她身侧是王学柱,对面是谢元青。
缓了一会儿,她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对江嫦道: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实在抱歉啊。”
江嫦对她笑一笑,“理解,理解。”
说完就继续哄孩子顺便撩一撩谢指导员。
“几位也是去北平?”冯灵珊近距离看到了谢元青的脸,更加惊为天人。
她还真没想到,为了应付家里老人的大陆之行,竟然能遇到她中意的类型。
虽然他已经有了妻儿,但不妨碍自己对他的欣赏啊。
王学柱看谢指导员和小江同志都没有搭话,立马开始教小团子儿歌。
无人搭理,冯灵珊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惬意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爷爷说,一众小辈里,她的眼光最毒,也最有耐心。
孙副厂长出差最次就是硬座,站着还是头一遭。
不过站了短短二十分钟,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好在这个时候胡国富一家已经吃完了饭,他心中一喜,正等着胡国富对他感谢,然后让出座位呢。
结果胡国富低头哄起了孩子,好不容易把大的哄睡着,外面天都黑了。
孙副厂长腿都麻了,眼巴巴地看着胡国富,结果他怀里刚睡着的婴儿又开始哭。
在孙副厂长期盼中,婴儿哄睡了,胡国富也跟着睡着了。
孙副厂长欲哭无泪。
老寡妇把手护在自己的兜里,对面这个装腔作势的男人,可是偷偷瞄了她的衣服兜好几眼,她得防着一点。
一直到列车员宣布关灯,胡国富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