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在花香鸟语里慢慢流过,像澄瑞池里的一湾碧水,它并不湍急,平静而美丽。
雍正六年,夏。
固伦淑和长公主下嫁给了满洲镶黄旗富察氏马齐的幼子富察傅兴,于京中设立公主府,是大清开国以来为数不多未远嫁的公主,可常回宫里与皇上和欣嫔团聚。
这一年,六阿哥四岁,永明也两岁了。
小纸鸢在孩童手里高飞,笑声穿风绕蝶,童真清亮。
年世兰晚了点来,今日宗亲的几个女眷来请安,便与她们在宫里颇聊了些子女教养间的事,这才耽搁了一会。
到时,御花园里的纸鸢已经飞了起来。余莺儿着的便服,干净利落,半蹲在地上,手环着两个孩子。
年世兰的凤辇在她们身后,她摆了摆手,没叫人高声打扰。
慢慢走近,故意放轻了脚步,直到一道影子轻轻覆在几人头上,永明率先回头,见了是谁,手里的风筝也不要了,一把扑进年世兰的怀里,笑起来活像个小余莺儿,甜滋滋地叫着:“皇额娘!”
只有她们二人在宫里时,年世兰有时会笑着刮着她的脸,宠溺地说她是只小小莺儿。
“好厉害。”年世兰半蹲下来摸她的小圆脑袋,“今儿自己放起了小风筝。”
“糖!”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渴望,索要奖励。
永明两岁多,说话却比哥哥晚些,什么能听得懂,会叫人,却说不上来很多话。年世兰有些担忧,可余莺儿却说她只是懒得说话。
呀一句,嗯一声,眉毛一皱,小嘴一撅,或是呜呜两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呼风唤雨,小孩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让人满足自己的所有需求,便就学会偷懒了。
她也让年世兰别太顺着她,年世兰不听,永明哭一声,她就急了。以后的脾性怕是比年世兰幼时还要像个小霸王。
年世兰看着女儿笑笑,身后的颂芝就要给时,余莺儿斜了永明一眼,“不准。”
颂芝也下意识缩回了手,不敢给了。
永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亲额娘,一听到凶巴巴的声音,即刻就缩在年世兰怀里,眼泪汪汪的,想要皇额娘给她做主。
年世兰一道眼神对上余莺儿,后者只能软了声音,“她还在长牙,你由着她吃糖,以后有她难受的。”
宫人暂时拿着纸鸢,弘冀也去牵妹妹的手,咧嘴笑起,用永明能听懂的话故意吓人,“你看哥哥的牙,多好看。你不听额娘的话,以后笑起来嘴里光秃秃的,全掉光了,里面的肉呢还像你讨厌的树皮,黑黢黢还是皱巴巴的。”
葡萄大的眼睛里蓄起的眼泪瞬间也没了,永明又笑嘻嘻和哥哥去玩了。
她们俩就在一方小亭里坐着,看着两个孩子在大树荫下追逐玩闹,今日云层如织,日光细碎,还没有太热。
等再过了一会,永明累了找年世兰闹觉,弘冀也要去做功课了,他喜好读书,能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一日十二时辰,他自发有六个时辰都在用功。
“有特禀异质,迥越伦萃,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髫龄。”
是教导的师傅亲口向胤禛所言。
不过四岁,两年上学,却可抵常人多年用功。
读书一事,需看天资。有人一味苦学,死记硬背,却永远一知半解,有人生来强记好学,只需稍微点拨,便可通达道理。
能得一向博学鸿儒的师傅赞誉,胤禛更加不得不对六阿哥寄予厚望,很多时候得空,还会亲自教他考他。
三阿哥这么多年在读书上实在算不上有建树,而六阿哥年纪虽小却天资聪颖又能得皇上如此看重,文武百官慢慢看在眼里,一些偏向立嫡立长的老臣心里也开始思量。
绿树成荫,夏意正浓。
凤辇慢悠悠地走着,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永明将小脸埋在年世兰怀里,已经睡着了。余莺儿则带着弘冀走路回宫,一路上听他声情并茂地给自己讲史书中喜欢的典故。
他近来读到南宋时期抗金的“连结河朔”之谋,很欣赏岳飞将军,赞他不愧是中兴四将之首,还背了一遍其所着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小拳头攥紧,有些激动。
余莺儿为了能好好教他,以自身做表率,也不得不将他在每个阶段内在读的所有学通弄懂。偶尔累了,就将他送去碎玉轩,让甄嬛好好给他说道说道。
自年世兰做了皇后,到现在半年以来,余莺儿只偶有和人相约笑闹,维系支撑与众人亲近的关系,除此之外,一天中几乎大半时间都是和她在一块,她们共同管理后宫,抚养孩子,也再没闹过矛盾。
余莺儿告诉她。
“我与她们结交,不过是利。不论是和睦六宫的需要,还是看中她们身后的家族,日后能为弘冀铺路。难道,我们两个成了孤家寡人,由着底下人自己拧成一块,反过来桎梏我们么?”
年世兰虽然很不高兴,却也觉得还算有理,自此也没有再动怒或发着狠,斥责余莺儿不遵守承诺,没在一年内打发了甄嬛那几人,气嚷着要自己动手除了祸害。
只又多定下了规矩,虽许她偶尔可以和她们在一块聊天相聚,不再限制每月一次,但除了需提前征得她的允准,时间上还不许是晚上,不能一起用膳,不能一起赏雨,不能为人做丹青以及不能为人做果子茶等等几十条规定。
而至于年世兰自己,她身边干干净净的一眼到底,她无心亲近别人,自然也没人敢烦着她,根本就没有余莺儿发脾气的机会。
不过若真有,余莺儿也不会发脾气,她手上做的远比口中说的多,谁有威胁,她只会一声不吭地处理掉。
夏蝉声中,弘冀在书房里练字,余莺儿则靠在榻上看账。
算算日子,也快到七夕了。
她会让皇上照旧办一场家宴,好成全一对有情人。
自从去年,他们二人在桐花台心照不宣的相遇,再有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宫宴中途离席的身影不少,却总有她们二人,一来二去的,也总该情深似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