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宝华殿连日祝祷,贵妃也诚心祈福,许是上天庇佑,六阿哥终于在元月下旬渐渐好转了。
“额娘。”停了药,弘冀脸色恢复红润,小眼亮晶晶的,不见半分靡色,朝余莺儿亲昵地伸出两手。
“怪额娘吗?”余莺儿心疼地抱起他,一下下抚摸他的脊背。
“额娘说了,冀儿只要难受一会就好,是为了保护您,也是额娘为了保护我,冀儿愿意!”弘冀蒙学几月后,口齿更伶俐清晰了,几乎与大孩子无异,“冀儿不怪额娘,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还昂起了头,拍了拍胸脯保证。
“乖。额娘会一直保护你。”余莺儿温柔说。
“嗯,我也会保护额娘、妹妹,还有华娘娘。冀儿知道,额娘喜欢华娘娘,额娘喜欢的,我也喜欢。”弘冀口中脆生生的喜欢,是孩子眼里最单纯又诚挚的那种。
看得还挺仔细,余莺儿好笑着问他,“那你说额娘喜欢莞娘娘和沈娘娘吗?”
他抿着唇开始思考,然后在怀里一动,伸出一根肉指晃悠,笃定说,“一点点啦!但是冀儿很喜欢莞娘娘!”
“人小鬼大。”余莺儿笑着说他,“差不多又要去上书房了,累不累?”
“不累,师傅很好,冀儿喜欢读书,感觉字一排排的会飘出来,然后———”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嘿嘿笑起,“飞到这来了。”
“你啊,额娘知道你一学就懂,师傅也常常夸你,但也不可过于自大,自持聪慧骄傲了才是,做人做事,都需得自谦,自省,方得长久。”余莺儿说着,将他从怀里放下,温声道,“你皇阿玛每日都要见你,既然好了,该自己去向皇阿玛请安了。”
“可以让淑和姐姐带我去吗?”弘冀牵着额娘的手问。
“为什么呢?”
“皇阿玛看到姐姐,就会喜欢姐姐了,姐姐就可以找一个很好的额驸了。”
余莺儿皱眉,“谁跟你说这些的。”
“我自己知道的。”弘冀说,没有撒谎,“以前我见姐姐偷偷哭过一次,又听到上次额娘在皇阿玛面前说的,额娘说额附,这些是冀儿是自己想的。”
余莺儿摸了摸他的头,笑说,“好,那就随你,额娘让小勿子带你过去。”
“额娘是要去看妹妹吗?”
“嗯,你若想妹妹了,额娘在华娘娘那等你一起用膳。”
“想妹妹,但是我要跟皇阿玛用膳。”弘冀仰起头,“冀儿也想吃皇阿玛那里的点心,和姐姐一起。”
“好。”余莺儿说。
他这么小,却能有自己的主意和主见,是好事。
元月过去,年节的热闹也就彻底散掉了。
雍正五年,冬格外长,雪到二月里还未完全停,但是也不大,薄薄的积雪下,是万物复苏,汲汲生长的声音。
六阿哥痊愈,齐贵妃也安然无恙。
昭贵妃心知肚明却一直沉默不发,皇后知道,自己又小看了她,再次错算一次。
她以为旁人都与她一样,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是以齐贵妃必定死。
不曾想,昭贵妃放着天大的机会不用,明明是个一举击败敌人的良机,她竟然能容得下齐贵妃,那可是要杀她自己的儿子的人!不论是何因由,齐贵妃都已行了错事,昭贵妃这种人,居然能轻飘飘揭下,放过了她。
良善?
皇后深知这根本不可能,这后面一定是有什么阴狠的谋算,等着齐贵妃,甚至等着她。
可她看不懂余莺儿要做什么。
想让齐贵妃揭发自己?不,她没有任何证据。身为皇后,教导嫔妃,言语规劝,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如今后宫,她已被架空,放眼望去,座下面嫔妃面目狰狞,周遭已是群狼环伺,太后已倒,靠山已去,她围困在其间,耳目不通,难以抗衡。
那熹嫔,只能让她日复一日,永远活在姐姐的阴影之下,从来走不出。
时刻提醒她是家里从小不得宠的宜修,惨痛失去儿子的侧福晋,即便坐上后位,也摆脱不了的庶出的身份。
她好想杀了她,她痛恨这张脸。
可她不能。
风肃肃地吹,呼啸而过,外面枝叶被打得摇摆颤动,她闭眼,按上额角,只觉得头上阵阵发痛。
皇后眼中似有泪,她痛苦出声:“剪秋.......若本宫的弘晖还在。”
“娘娘……”剪秋心疼不已,“若大阿哥还在,他就是皇上的嫡长子,尊贵无比,一定不会看着那些小人这样折辱娘娘。”
“是啊……若弘晖还在,本宫的地位,她们又怎么可以动摇…….”宜修落下凄然的泪,悲从中来,只觉头像生生裂开那般疼。
轰然一声,天际滚雷炸响。
大雨没有半分迟疑,顷刻间便浇了下来。
雷雨声中,乌云密布,不见天日。
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潮湿可怕的噩梦。
那个在她怀中咽气,不治而亡的孩子,是个皇子,是嫡长子啊,是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皇子啊!
她的弘晖……
她的弘晖啊!
“娘娘、娘娘!”是剪秋失声的惊叫。
宜修已经晕了过去。
江福海在旁瞧着,垂头敛下眸中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