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还是秋日,回时已入冬。
那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跟刀割似的,张祯不敢再骑马,也不让周羽、花妮骑,一起坐马车。
车里垫了厚厚的被褥,稍稍减轻些颠簸。
就这么干坐着也很无聊,又是三个人,不斗地主浪费了。
于是,张祯让军中工匠裁薄木板,制出了一副扑克牌。
并做了更适合汉朝宝宝的改良,j改为吏,q改为士,k改为官,a改为将,大王改为皇天,小王改为后土。
本来是想将大王改成帝,小王改成后,但张祯怕传出去有人说她 蔑视皇权,索性略过帝、后,直接上升到神明的层次。
至于2到10,都是平民。
对子、顺子、三带一、四带二等称呼照搬,炸弹则改为雷霆。
斗地主的魅力,大家都是知道的。
周羽、花妮学会之后,迅速沉迷,茶饭不思,也不爱探头出去看那些健壮的将士了,玩得不亦乐乎。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玩的东西就该和大家分享。
张祯另制了一副牌送给陈宫和贾诩,详细说明了规则。
两人听完,若有所思,问题很多。
陈宫先问,“神悦,为何叫斗地主?”
张祯:“......没有原因,随口取的。”
一直就这么叫,她哪知道为什么。
陈宫叹道,“神悦,我知道你想动世家,然而时机还未成熟,不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以免引起他们的戒备。”
她虽将“世家”隐为“地主”,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她的本意。
张祯:“......先生所言极是!”
老天爷,她只是开发个游戏而已,完全没有隐射什么的意思呀。
陈宫摸了摸牌,感觉这木板薄如纸张,略一沉吟,道,“不如改为斗纸将,如何?”
张祯:“......好!”
斗纸将就斗纸将吧,比豆瓣酱强!
贾诩则道,“先出完牌者胜?”
张祯:“对!”
贾诩:“2到10是平民?”
张祯:“没错!”
贾诩:“五个顺数的平民,就能压得三个将都出不去?”
将,他知道指的是大将军。
但是,别说五个平民,五十个,五百个,五千五万个,也难以压住一个吕布。
张祯:“......这是顺子,是规则!”
贾诩看着她,慢慢道,“吏、士、官、将都比平民大?”
张祯:“自然!”
两位先生啊,早知道你们这么多问题,我就不带你们玩了。
还是小周小花省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多问。
贾诩面露疑惑,“那为何身为平民的2,竟然能凌驾于吏、士、官、将之上,只在皇天、后土之下?”
区区一个2,哪来这么大的力量?
张祯:......
文和叔,你知道吗?你这个问题,将这个游戏提升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
陈宫也道,“2在平民中也应该是最小的,为何最小的反而最大?”
皇天、后土是神明,不在此例。
张祯:“......因为,这只是一种博戏!规则是我胡乱定的!”
现在解释2不是平民,似乎来不及了。
这张牌和其他平民一样是数字,花色也类似。
她就算说不是,他们也不会信。
陈宫微微一笑,目光了然,仿佛看透了一切,“但你会定下这样的规则,必然是因为有所思。”
张祯:“......是,是有所思。最小的平民,如同水滴,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水滴汇聚成溪流江河,就能滋养一方。若是汇聚成湖泊汪洋,便能载舟,也能覆舟。”
舟是什么,不用她多加解释,都懂。
继续道,“所以,在我心里,小小水滴也很大、很重。比吏、士、官、将都重!”
打个牌也要上纲上线吗?那就来吧!
她也会,还很会。
陈宫凝视她半晌,才喟叹道,“我不如神悦!”
贾诩苦笑,“这世上如得神悦的,又有几人。”
张祯汗颜,“两位过奖了!”
如果说她的思想更有高度的话,那也是因为她有幸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时代的洪流中。
她本人渺如尘埃。
贾诩踌躇片刻,深深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神悦,牌中有平民,有官吏,也有大将军,为何没有皇帝?”
张祯:“......以皇帝为戏,未免不敬。”
真是服了文和,竟然会因为这个怀疑她想踢开皇帝。
虽然她确实有此意,但帝、后不在牌中,真的是为了避免有人找她麻烦。
绝对不是某种暗示。
何况,就算她想对小皇帝做什么,也不会是现在,更不是以乱臣贼子的方式。
贾诩恍然,“神悦想得周全!”
陈宫笑道,“文和兄,你想多了。”
张祯心说你也想得够多的,但你俩加起来,脑洞也没我大,哈哈!
“那,这博戏还能玩么?”
她原想着回去后教给家中女眷,让她们打发时间。
现在看来,只怕是不行了。
贾诩果断道:“能,为何不能?”
陈宫理理袖口,“听周羽说好玩,我早想一试了。来来来,我们先来一局。”
......不是,你们怎么回事啊?
刚才不还在左挑刺右找茬吗?
怎么忽然来兴致了?
人格分裂啊!
张祯狐疑道,“真的可以?”
万一别人也有这么多怀疑,那她真给自己找事儿了。
陈宫和贾诩都明白她的顾虑,一起笑道,“无妨!”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种博戏。
大汉的博戏还少么?
比如象棋,也是正经的战事推演呢,规则比这斗纸将还复杂,也没人觉得怪异。
更重要的是,不了解神悦的人,不会像他们这样想得深。
是以这斗纸将不但他们应该玩,更该在世族间大肆推广。
玩得多了,就会有人意识到,平民也并非无足轻重。
哪怕这种意识来自于博戏,也聊胜于无。
有朝一日神悦说出她真正的想法,所遇的阻力大约会少一些。
张祯不知道他们想得这么长远,但既然他们都觉得可以玩,那还磨蹭什么!
上手洗牌、发牌,陪着两人玩了一整天。
天快黑时,贾诩捶着自己的老腰叹道,“万万不可流入军中!”
这斗纸将,规则难度适中,又带有极大的赌性,实在太勾人。
他连玉佩都输了!
陈宫深以为然,专门跑去跟吕布说了一通。
他的玉佩也输了。
吕布还不信,跑来玩了半日,不但玉佩,连发簪都输给了张祯。
输到赤兔时猛然打住,严令众人不许再玩,更不许教给别的将士。
两副牌都收了上来,由自己亲自保管。
郑重跟张祯说,“神悦,回京再玩!”
张祯以袖掩面,“诺!”
她有点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成了个狂热的赌徒。
在军中开局,更是不该。
最后竟然还需要吕布这个土着莽夫来提醒!
哎呀呀好羞耻!
往后劝谏吕凤仙的时候,似乎都不能冠冕堂皇了呢。
——只怪她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一时过了头,赢来的这些东西,也该尽快物归原主。
吕布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可看见张祯这模样,以为她生气了,心里有些慌。
忙道,“回京再玩,大张旗鼓地玩!”
说着忽然想到,这物事正适合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世家闲人。
最好让他们上瘾,省得添乱。
跟张祯计议一番,又搜肠刮肚地夸了许久,方才安心离开。
张祯只觉风水轮流转了。
以前是她闭着眼睛夸吕凤仙,现在是吕凤仙闭着眼睛夸她,两人都像是进了夸夸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