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馆里。
张锋海的确在小书房里,挨个儿传唤审问家里的佣人。
只不过,他的副官负责这件事,他则立在窗前抽烟,心思显然不在审讯上。
接连抽了几支烟,张锋海在窗台上的烟缸里碾灭烟蒂,转身大步走出了书房。
他上楼,回自己的卧房。
薛兰妱正靠坐在床头,听自己的女佣说话。
而薛兰妱的女佣,是最先接受审问的人。
见少帅进来,女佣下意识就住了嘴,低了低头,默默退出去带上门。
薛兰妱看着面色深沉提步走近的男人,眼帘轻眨,柔声问:
“少帅审出结果了么?”
张锋海眉心拧了下,拎了拎军裤,敞腿在床边坐下。
他垂着眼,肩背宽阔,身上却似笼着层沉寂郁气。
“阿妱,你得帮我。”张锋海说。
薛兰妱眸光动了动,纤细素手轻柔搭上他肩:
“少帅,我当然会帮你,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
张锋海眼睑微颤,转过脸看向她,神绪动容,眉眼也柔和下来。
“我知道。”
接着他正了正脸色,说起正事:
“就算是母亲,她也不会承认,哪怕她承认,我们也不能认,我得想办法化解这次隔阂,哪怕是像上次一样,死个人。”
上次死的,是杜明英。
这次若是死个佣人,张锋海就更不在乎了。
薛兰妱明白他的意思。
她眼睑微阖,语声轻细说道:
“少帅,不是我舍不得自己的女佣,而是这样一个交代,太微不足道了,以聂帅的脾气,他不会甘心接受的。”
张锋海眉心紧拧:
“这我知道,但先要让面上过得去,压住他,不让他发作......”
薛兰妱轻轻摇头,“不能压,一切要放在明面上解决,如果他转到暗地里动手脚,我们更防不胜防。”
张锋海眉心褶皱蹙的更紧,唇线抿了抿,语气发沉。
“那还能怎么办?真把母亲交出去?!”
他如何也做不到。
现在张大帅也逃避了,将这件事交给他负责,显然也一时想不到妥帖办法。
薛兰妱浅叹一声,徐声说:
“...我来出面吧,少帅,交给我。”
张锋海惊怔,“你?你在月子里...”
薛兰妱直接掀开被子,挪到床边,垂下腿穿鞋。
“唯一能跟聂夫人说几句话的人,家里只有我,她知道我不可能害她,我出面,一切都好说。”
她踩好鞋子,看张锋海沉着眼犹豫,浅笑握住他手。
“我想好了说辞,少帅放心,我会帮您。”
张锋海看着她苍白柔弱的笑颜,心头动容的厉害。
“...阿妱”
薛兰妱莞尔,倾身抱住他,偎在他宽阔怀抱里,柔声说。
“少帅,我们是夫妻,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我都会与你分担。”
“你可以信任我,一直信任我。”
信任我吧。
在你的家人,甚至你的母亲,都拖你后腿的时候。
唯有我,哪怕拖着病体,也会帮你解决一切难题。
这样,你还会不信我么?
上辈子,张锋海总是偏心张帅夫人和杜明英的。
现在杜明英死了,张帅夫人又在给他添乱。
薛兰妱要彻底改变他,让他的心,偏到自己和女儿这里来。
偏到哪怕张帅夫人不得好死,他也绝不会怀疑是她的地步。
“...阿妱”
张锋海眸子里也溢满动容,轻柔环住她身子。
“谢谢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
张锋海陪薛兰妱,亲自到军医院探望俞茵。
冯郊守在病房外,见到薛兰妱,脸上难掩意外。
“张少帅,少夫人,你们这是......”
薛兰妱清柔含笑,“我来看望聂夫人,顺便来交代,昨晚张公馆发生的事。”
她穿着厚厚的狐皮大衣,头上戴顶貂皮帽,裹得很严实,华贵又沉着的穿衣打扮,衬的她脸更苍白,人都虚弱。
冯郊挑起的眉梢压平,又看了眼张锋海,微微颔首,转身叩响门。
“大帅,张少帅和少夫人前来探望。”
病房内,响起军靴磕地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豁地自内拉开。
聂天擎身形高大伟岸,冷着脸立在门框下。
他鹰眸寒漠扫了眼两人,语气不算好:
“查清楚了?”
张锋海揽着薛兰妱,喉结轻滚了下。
“嗯。”
聂天擎没再开口,转身自顾进了屋。
张锋海带着薛兰妱紧随其后。
一进门,就见病床上的俞茵,头上搭了条乌黑丝巾,包裹着头发和鼻唇,只露出一双眉眼。
她无疑是个美人,无论身段还是眉眼。
憔悴成这样,那黛眉桃花眸流转间,依然灵动清媚。
冯郊在病房外带上门。
张锋海和薛兰妱走到病床前。
薛兰妱先开口,“...聂夫人,您怎么样?”
聂天擎淡哼,大马金刀的坐在病床边。
“怎么样?你看不见?”
“......”
她看见了,俞茵额头和面上,疹子还没消退。
薛兰妱欲言又止,满眼愧疚:
“这都怪我,招待聂帅和夫人的年夜宴,原是我交代人安排的,是我失察...”
俞茵好笑,眼眸弯了弯:
“你在月子里,怎么还张罗这些事?何况年夜饭上,也没瞧见什么芸豆的踪迹。”
薛兰妱喃喃,“我...”
俞茵,“坐下说吧,少夫人身子虚,大冷的天,不该来回折腾的。”
张锋海听了这话,神色微讪,扶了薛兰妱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薛兰妱说,“母亲病着,无力操劳,一切都是我交代下面人操持的,我有失察之罪,得来跟聂帅和夫人赔罪。”
不等俞茵接声,聂天擎哂笑,眼皮上掀看向张锋海:
“别给老子来这套,苦肉计不好使,老子要结果。”
张锋海皱眉,垂目看了看薛兰妱,沉声说:
“结果查出来了。”
“你们从温泉庄子回来,你的侍卫长送到警署司的那个大肚子女人,她泄露了聂夫人不能用芸豆汁的事。”
俞茵诧异挑眉,“杜春樱?”
聂天擎嗤笑,“还能更扯么?”
张锋海张了张嘴,薛兰妱很快接过话。
“聂帅,这是真的。”
“少帅审了家里所有人,最后摸藤摸到那个女人身上,她吃不了酷刑,就招了。”
“她的姐姐还曾是聂夫人父亲的二姨太,对不对?”
聂天擎看向俞茵,没说话。
薛兰妱继续说,“杜春樱的姐姐,在俞家做二姨太,她知道很多聂夫人的事,她人就在那个温泉庄子里。”
“杜春樱怀着肚子,跑到你们面前,也是她们姐妹使得计谋。”
“江家没了,她们无所依仗,想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来投奔聂夫人。”
“那个杜春娇不敢露面,兴许是忌讳什么,所以让杜春樱出头。”
“结果这姐妹俩,一计不成,到了牢狱里,被少帅的敌手盯上了。”
张锋海蹙着眉接话:
“我的兄弟们,都在伺机扯我下台,他们惦记少帅的位子,警署司里不止有我的人,也有别人的爪牙。”
顿了顿,他沉叹一声,看着聂天擎说:
“他们想对聂夫人下手,正值明英刚出事这个节骨眼儿,让你们很容易怀疑到我母亲身上。”
“这样一来,我先前的示好和作为,就都前功尽弃。”
“兄弟阋墙,这是家丑,我父亲也要面子的,看在两军盟约的份儿上,还请你不要声张。”
又连忙补充道:
“连累聂夫人受苦,是我的不是,你说,如何能原谅,我竭力为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