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山谷中，竹寨遍布，温润的气候使得大片大片的山茶花鲜艳欲滴，常年不败，其中以红白二色数量最多。
    “我听说花神的孩子要化形了……就在这几天，”寨子中花奴们窃窃私语，“之前那常常守着它的白虎少主去哪儿了？”
    “好像被他二叔揪耳朵带回去了吧，嫌他太丢人，每天守着一朵花痴痴的看……”
    “说起来，同样是天地灵气孕育的灵，为何花神幼子不是生下来就像我们一样是人，反而是花啊？那白虎族的小公子好像也是人……”
    “哎呀，你是新来的吧？花神身体不好，她发觉有孕的时候不想用人身孕孩，就变回了原型，把种子落下来让花尊养着，打算让它自己长大化形……那样以后化形成人了，就不会再变回花受四季之苦了，也不会因为灵力不够，强行变回花儿受人指摘……”
    那人说着叹气，“说起来，白虎少主他娘就是因为人身难产死的……花尊可能也是怕这个吧，所以才用这种方法孕子。”
    “那如何分辨生的是男孩女孩呢？”
    “花神一脉和我们又不一样，我们是一棵树上结很多花，他们是一棵小树上只结一朵花，只爱一个人，就算错了也不后悔。”
    “据说开花时，若是那朵花是层层叠叠的重瓣，便是女孩，反之则是男孩……所以是男是女，开花的时候就知道……不过，我听说是男孩。”
    “那是白的还是红的？”
    “这我怎么知道？花神又不让看……要不下次等白虎族的那公子来了，你去问他？”
    “他不会来了吧？我看上次他二叔给他拎着后脖子‘唰’的一下就甩出去了，说再来就打断他的腿……太凶残了。”
    ……
    这些人的窃窃私语传入了灌木丛中躲着的少年耳朵里，他头上编着辫子，一身银灰长袍，腰间挂了个竹筒——那是他去天地灵泉偷挽的水。
    闻言他俊秀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屑，心想：我才不告诉你们是白的还是红的呢。
    他趁着那群花奴走远，又穿过寨子竹林，到了一处后院，从窗户熟门熟路的翻了进去。
    屋内有一个泛着白光的防御阵法，阵法的中心是一株小树，上面结了一个很小的白色花苞。
    白色的花苞泛着银色的光，随着穿堂的风拂过舒展枝叶，看上去像单薄的花瓣。
    “萧云柯？”温柔的女声随着脚步声响起，一名身穿白衣、娟丽清秀的女人走了过来，满脸无奈，“你又来了呀？”
    “我给……它浇水，”萧云柯掏出竹筒，眨眼，“是灵泉的，这样它能长得更快吧？”
    他上次跟二叔来山茶族做客，误入后院，看见了这朵圣洁的花。
    但那时候这花还不在这屋里，而是在月光下，还有个穿白衣的少年蜷缩在树下。
    葱郁的枝叶落了一地，他蜷缩着躺在那里，像是在睡觉，姿态圣洁又美丽。
    可等萧云柯回过神来，那少年却又不见了。
    再后来，他听说这是花神的孩子，就莫名的更喜欢了，天天跑来看。
    女人身上有种温润的气质，闻言一笑，“你这么喜欢它呀？”
    “是呀……”萧云柯点点头，动作很轻的把竹筒里的水撒在枝叶上，突然说：“我以后可以和他在一起吗？”
    听说花不能一下猛灌太多水，他就特意把竹筒弄了点小洞，慢慢的撒。
    灵泉的水落下时，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青色光芒，那是天地间的灵气。
    知道灵泉水不好取，女人笑着叹气，“还不知是男孩女孩呢……女孩的话，给你们定婚约，好不好？也算全了你这半年的灵泉之恩……”
    灵泉加快了它化形的速度。
    山茶花养护很难，最开始时若是没打好根基，化形后的孩子也会病弱。
    萧云柯眨眨眼：“可是男孩不可以定婚约吗？”
    他们白虎族就可以。
    “……这，”女人迟疑了一下，“等它化形再说吧。”
    山茶一脉和神兽一脉虽然都是天地灵气，但前者没有后者凶狠蛮横，也很少有战士，所以整族人在如今的天底下都是处于弱势的，才会隐藏在山谷中。
    何况他们山茶族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若是生吞血肉，可以继承那人的修为。
    萧云柯呆呆的，“哦……好吧，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男孩呢。”
    女人笑了，“为什么这么觉得呀？”
    萧云柯也说不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是梦还是什么，只能也笑，然后问：“如果是男孩的话，要叫什么名字呀？”
    “还没想过呢，”女人摸了摸他的头，“我连他会化形成几岁的人类模样都不知道……”
    “那我下次来就可以见到化形的他了吗？”萧云柯瞪大眼睛问。
    眼神里有点兴奋。
    “也许会，”女人声音里带了点严厉，“不过你好像快要继承族长之位了吧？要好好修炼……别总惦记着过来。”
    白虎族离这里很远，过来要花不少时间。
    她也是怜惜萧云柯跑得累。
    萧云柯有点贪恋这女人的温柔，道，“……花神娘娘，那我继任族长以后，是不是就能让他去我那里玩了啊？”
    “可以呀，”女人一笑，“你们那里地界温暖，灵气也足，很适合它……不过，你可得好好把你们族中的人管好了，否则它过去会受欺负呢。”
    闻言萧云柯立刻应许：“那我好好修炼，不让他们欺负！”
    “好好修炼的前提就是别总是往这边跑，”女人又说，“你再来呀，你二叔真要把你腿打断咯。”
    然而在得知他又去了山谷以后，萧云柯的二叔没有把他的腿打断，只是把他扔进了无边无尽的训练里。
    少年人忘性总是大的，在无边无际的疲惫之下，他慢慢的就顾不上什么去取灵泉水浇花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第二天——那株白山茶就化形了。
    他化形那一日，是枯枝遍布的秋天，可灵气却使得整个山谷的花再次盛开了。
    谷中众人庆祝着他化形，摆了简单的酒宴。
    “……不愧是花神的孩子，”有人看着那位上坐着的少年，“身为男身，竟然也有如此相貌。”
    少年一身青衣，样貌殊绝，额间有花印，那是花神之子的象征，闻言小鹿般纯澈的眼眸看了过来，开口是清脆的少年音。
    “男身，就不可以好看吗？”他听到了这人的话，眼眸中一派懵懂，看向那人：“娘说我是花的孩子……本来就该艳丽，这不好吗？”
    那人看着他，某种旖旎的念头不由自主的涌到下腹，“哈哈哈……好，当然好了……只是……”
    只是他们不习惯男人有这种样貌。
    “顾亭念，”这时花神开口了，“过来。”
    那人闻言一顿，尴尬的咳了下，匆忙退下了。
    顾亭念没关注到他的异样，又起身过去了，随着他的跑动，身上佩着的各种金银铃铛也响了起来。
    那些器物身上都附了各种咒语，防护、平安的、祈福的，都是希望他平安顺遂，开开心心。
    “娘……”他抱住花神的腰，“你把所有人都请了吗？我怎么觉得好像少了人呀。”
    花神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却有点担忧，“该请的都请了，不来的也没办法……念念，你以后不要和别人靠那么近说话。”
    “为什么？”顾亭念抬起头，有点疑惑。
    花神叹气：“有的人对漂亮弱小的东西会有毁灭欲，你还没修炼好……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要和不熟的人说话。”
    她说着在顾亭念身上又加了一层保护咒，然后拿过一旁的花蜜糖水递给了他，“给……你应该会喜欢这个甜的。”
    她没想到这孩子化形后直接就堪比人类十四五岁的身形，也没准备什么别的吃的，就只有一些灵气充足的花蜜。
    顾亭念接过碗，尝了一口，然后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花神看着他喜欢，心里也高兴，她趁着孩子没注意到，叫来了下属，低声吩咐：“把谷里那些被救回来的所有人都清掉记忆，驱逐出去，加固谷中封印……”
    有的花精天性善良，喜欢往家里捡人，但那些人却不一定都是好的。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花神只能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可好景不常在，过了几年，花神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谷中封印被破，滔天的神火落下，那行人骑着妖兽一路走一路杀，还吞掉了那些花的身体。
    这一刻花神知道他是为增添修为而来，她没有办法，只能把顾亭念藏了起来，只身应战，拼死一搏。
    “念念……出去以后你去找四大灵族，”花神痛苦的喘息着，“告诉他们，唇亡齿寒，今日他敢屠我们，明日就敢把四大灵兽全杀了！……和他们说，我不求他们为我们报仇，但让他们要防备秦梓，不要推举他为神……”
    “还有白虎族，你化形那天我发过请函给他们……他们人没来……就不指望他们了，记住，如果你能走出去的话……一定要去找四大灵族，山茶一脉于他们的祖先都有恩……他们会庇佑你……”
    她疼得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却还抬手摸了摸顾亭念的脸颊，然后很是眷恋的在他额心落下一个吻，“……我爱你，念念，娘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不要为我们报仇，你平安快乐就好……”
    花神艰难的起身出去了。
    明明看起来那么弱的女人，可她还是要出去为孩子博一个能活着的可能性。
    可她一人终究无法抵这千人兵士。
    她死了。
    最后他们还把她的身体吞噬殆尽，让她灰飞烟灭。
    无边血色落下，顾亭念躲在山石后，看着母亲族人都被那眼眸泛着金色光芒的男人杀害。
    金色眼眸——他记得他娘说过，那是神的象征。
    而天上只有两位神。
    秦梓和祥林。
    ……他娘说，这是秦梓。
    “神尊……都差不多了，”顾亭念又听到有人说，“我们离开吧，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一瞬顾亭念心跳的极快，他屏住了所有的气息，只要自己没有被发现，没被发现……就还有机会出去……
    可是——
    “……不，还有一个。”
    他听到那男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双手将他从山石后拽了出来，狠狠扔在了血泊之中——
    “……我的神息遍布山谷，你逃不掉。”
    白色的衣衫上沾满了同族之人的血，顾亭念转过身，看清了那人的容貌，这一刻无边的愤怒和绝望席卷了他的心，本能使他运起灵力要和这人拼个你死我活——
    但他失败了。
    他修炼不过几年，再快也比不上天生是神的这些人。
    可这些人简直肮脏恶毒、不配拥有那么强的力量——顾亭念怨怼的想，我要他们和我娘一起陪葬！！！
    为什么努力修炼心地善良的人得不到回报，恶毒的人却拥有这么强的力量？！
    就因为出身吗？！
    他好恨！！！
    “……我喜欢他的眼神，”秦梓倏然掐住他的脖颈，高高在上的道，“我会洗去他的记忆……”
    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此。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地界，这里冷得他浑身发抖，连床榻都是冰石。
    他什么也不记得，只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些人——
    “……你们是谁？”
    他的面前站满了白衣仙子，每个人身上都是很平稳的气息。
    “我们是神尊派过来教导您的礼官，”一灰衣男人走上前来，“作为以后要服侍神尊的人，也是他宫里的第一人……您要学的还很多。”
    然而顾亭念却更呆了：“神尊是谁？我是谁？”
    “神尊是给您生命的人，”那礼官平静的说：“您原本是一朵野山茶，他好心把血给了你，帮你化了形，您应该感激他，以身相许。”
    他表情很恭敬，可顾亭念还是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以身相许？”顾亭念愣了。
    “嗯。”礼官走上前来，使唤着人给他穿上浅色的衣物，那些衣服很薄，但看上去很美。
    好冰——顾亭念眉头一皱，“我不想穿这个。”
    “哪容您想不想？”礼官却笑，“秦神尊喜欢您这样，您就得这样……他很爱你，不会对你差劲的，你看，这都是上好的绸缎。”
    他强迫顾亭念穿上了那些衣物，然后开始教一些房中之道。
    记忆虽然被洗去，但本能却还在，过目不忘的本能也在。
    可他觉得这些有伤风化，但如果不学，他们就会打他。
    而且打的都不是脸——据说是因为那什么神尊爱极了这张脸，不许别人碰。
    顾亭念忍气吞声的学了一天。
    夜晚的时候，秦梓来了，那人一身黑衣，高高在上的看着他。
    而他被迫穿上了单薄的纱衣，还非得从下至上的抬眼看这个神尊。
    ……因为那个礼官说，你这样最让人有凌虐欲。
    可凌虐……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