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周青词都没来得及拦。
    药液入口冰凉，带着一点血腥味。
    顾亭念面不改色的收回了玉瓶。
    片刻后，他一脸淡然的看向凌侜，“如何？现在有答案了吗？”
    已经过去了两刻钟，顾亭念的脸色依旧如常，皮肤上也有灵力涌动。
    完全没有要吐血、或者剧痛的意思。
    “……是我唐突了，”见状凌侜也明白今天是个误会，拱手，微微曲身，道：“请各位尊者见谅，我会将结果告知家中长辈，并消除这个影像，查清其来源——告辞。”
    那影像在空中被烈火焚尽，不再存在了。
    凌侜也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他这一走，众人才松了口气。
    “去他大爷的，老娘正给仙兽接生呢，”葛枯烦躁的道，“被他那四派召集令这么突然的叫过来简直打乱我的计划……也不知道那小崽生出来没……”
    云礼派一家独大，还造出了一个召集令，凡是金丹以上、元婴后期以下的看到此令都会被强迫性的靠近持令人。
    放眼元玄，整个门派里也只有周青词一人到元婴后期，只有他不受限制。
    “是啊，”云怜影也接口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呢，结果随便弄了个东西就来质问，那俩人都没露脸，不过就算露了我也觉得是有人用了易容丹故意构陷他，毕竟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抹黑咱了。”
    “正是这个理，”，元凝白附和了一句，跳了下来，大大咧咧的靠上了顾亭念的肩膀，“我们家小顾怎么可能喜欢魔族？你说对吧？”
    “……嗯。”顾亭念微微一笑，“既然无事，那我也先回清云峰了。”
    “师弟。”从刚才起一直没说话的周青词开口了，他看着顾亭念，目光中有点审视，“……最近注意安全。”
    顾亭念又一笑，点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还跑挺快……行了，咱们也各自回去吧。”元凝白只能又去靠葛枯的肩，后者给了他一个‘再碰剁手’的眼神。
    “……”
    我错了姑奶奶。
    元凝白默默收回了手。
    “他走时脸色不大好，”云怜影叹气，看了眼周青词，放轻了声音：“你去看看，他虽来了这么久了，可还从来没见过云礼派那些人……怕是被今天这阵势吓着了呢。”
    与此同时，清云峰中。
    回到熟悉地界的顾亭念再也忍不住体内那剧烈的疼痛了，他倏然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额头上也出了源源不断的冷汗。
    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让他险些跪在地上。
    比起疼痛，这疼痛的寓意让顾亭念更加不可置信。
    ……怎么会？
    我真的对……自己的徒弟动情了吗？
    顾亭念眼神有点恍惚。
    他太过慌乱，都没意识到门又被推开了——
    “……师弟。”周青词心情复杂的看着他。
    这世上不会有人认不出和自己朝夕相处、无比在意的身形。
    在那影像出来的时候，周青词便已认出来了。
    听到他声音的刹那，顾亭念便僵住了，他动作生硬的转过身，正对上了周青词那复杂的眸色。
    “……师兄。”他低下了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周青词向来是不管尊者个人情仇恩怨的，但对顾亭念却不同。
    因此，他看着顾亭念，“是谁？”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掌心也出现了一柄银剑。
    仿佛要砍。
    “……没谁，”顾亭念低着头没看见某人那可怕的眼神，他只是抿了抿唇，忽然说：“我和他以后不会再来往。”
    周青词一顿，眉头蹙紧，“……你们是两情相悦，还是他欺负你？”
    在他的眼中，顾亭念不会有任何错误。
    即使有，他也可以替他篡改。
    “……”顾亭念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但他也感觉到了另一层意思，抬起头，试探道：“师兄……他确实是魔。”
    “他是猫是狗都没有关系，”周青词脸上的表情很像死亡微笑，“你只需要回答我，他是谁，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剑身发出了嗡鸣。
    ……这意思，周青词是不信奉仙魔种族论的吗？顾亭念不确定的想。
    他摇了摇头，本能的辩驳：“……不是，没被欺负。”
    周青词沉默了一下，收起剑了，然后问：“那是两情相悦？”
    顾亭念没说话。
    “……”周青词从这沉默中读出什么，表情从挣扎到包容，“……你强制他？”
    顾亭念：“……？”
    我看上去像那种人？
    “他不喜欢你？”周青词挑眉，“我有迷情药。”
    顾亭念再度：“……”
    究竟是怎么从苦情频道转到法制频道的啊！
    师兄你清醒一点！迷情药犯法啊！
    他叹了口气，“不必……我和他以后不会再来往了。”
    “为何？”周青词走近了他，“因为今天那个蠢货的那些话？”
    “……师兄，”顾亭念却又低下头了，“他不会喜欢我，而且仙魔有别，我不能置门派名声于不顾。”
    闻言周青词却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抬起了顾亭念的下巴，“师弟，你还是没把你当成门派的一份子。”
    他的手指带着温和的暖意，顾亭念眼神困惑起来，嘴唇上还有点点鲜血，显得他唇色莫名嫣红。
    周青词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指擦过了顾亭念唇间那点血色，眼神一暗，“云礼派本就和我们不对付，所以凌侜才会拿一个不明不白的东西过来问罪，好等我们反驳然后名正言顺的开战……就算没有你，也迟早要打的，我们早就有准备了。”
    顾亭念一怔。
    可是……我不想成为生灵涂炭的理由。
    而且，人大多是喜欢以偏概全的，魔族也确实很多风评不太好……重要的是，他不认为自己以后和萧云柯会再有交集。
    ……萧云柯既然是魔尊的孩子，那以后也应当不会流落街头了。
    他身为师尊的责任已经完成了。
    至于……动不动情什么的，谁能确定一定是那种情？他自欺欺人的想着，然后就更沉默了。
    因为他想到了那个梦……好像不太纯洁的样子。
    谁家师尊会梦到弟子和自己告白啊？！
    “与其以后为了别的东西打起来，倒不如为了你开战……两者差不了多少，但你更重要。”周青词注意到了他的沉默，道：“其实你今天可以不喝那东西的……”
    他说着放下了手，眼神带了点心疼，“不过喝都喝了就算了，我也不逼问你那魔是谁了……你现在还痛不痛？魔情水可不是闹着玩的，喝过一次后身上会有印记，每逢月圆都会疼痛。”
    印记？像囚犯刺青那样吗？顾亭念呆了，下意识要摸自己的脸。
    “脸上没有，”周青词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闻言顾亭念松了一口气，“没在脸上就好……师哥，我知道了，我没事……你回去吧。”
    周青词诧异抬眸，“现在又愿意叫了？”
    “……嗯。”顾亭念又微微低头了，耳垂有点红。
    “这个是补药，按时吃。”周青词掏出一瓶药来，“那玩意对你的身体有伤害，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说完欲走，却又想起什么，补了句：“别因为什么种族就放弃喜欢的人，只要那个人值得你喜欢，对你也好……你大可不必在意别人如何说，人是为了自己活着的，其余的都是生命中的过客。”
    顾亭念没敢说他有可能对自己徒弟动情，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汹涌海浪之下，魔宫一片暗色，小魔们匆匆的往主殿赶，想见见那被带回来的未来少主。
    “他怎么了？”老魔尊冷漠的看着榻上躺着的萧云柯，一身黑袍衬得他脸色阴沉，像是不悦，他带着这表情看向州溟，“受伤了还是在睡觉？”
    州溟梗了一下，“您看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他这都满身是血了，还睡觉？当然是受伤了！”
    “哦，那有大事吗？”老魔尊坐到了榻上，伸出指尖在萧云柯的额头一点，似乎是在检测他的血脉——
    但其实检不检测都一样。
    因为这张脸……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州溟被他这个态度整得有点不自信了，“你希望我说有事还是没事？……之前受着伤都要让我找他的是谁？不是你吗？”
    老魔尊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希望听实话。”
    “……没大事，伤咱们已经给他治得差不多了。”州溟揣着手，说：“但他的仙根被魔兽咬碎了……修的魔族术法也不太纯，像是旁系那一脉的，不仅不厉害，还容易反噬……要不要给他洗个筋脉，让他重新练嫡系法术？他的魔血我看了，虽然是混血，但还挺适合修咱们嫡系法术的，想必会比咱们更厉害——这一点我也很意外。”
    老魔尊头也不抬，“那就洗。”
    “但会很痛。”州溟添了句，“而且可能会失去一点记忆。”
    “痛不死就行，”老魔尊摸了摸萧云柯的头，看得很通透，“……不强大会挨打，与其以后长痛不如现在短痛。至于记忆……他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记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三言两语会让萧云柯极其痛苦。
    “……呃，”州溟挠了挠脸，“好吧。对了，洗脉的时候，你给他输点魔力可以减轻疼痛。”
    老魔尊蹙眉，“他那么脆弱？”
    “……当然！”州溟咳了咳，突然长叹一口气，“尊上，你可能不知道……他在人族时是乞丐，过得不好，吃虫子，老鼠……大冬天乞讨还被人一脚踹出来，骨头都断了……”
    “……”老魔尊抬头，一言难尽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州溟闭了闭眼，瞎编：“我可以看到他的记忆。”
    老魔尊一怔。
    “他是什么也没修炼的人，年纪又小，哪能和你比呢……你看他的衣服，都洗破了，好多补丁……”州溟说到动情处给自己说哭了，悲从心来，抬起手抹眼泪，“人老了就是见不得这些了……我可怜的小少主……”
    低头看了一眼萧云柯身上的旧衣，老魔尊顿了顿，摘下魔尊令牌甩给了州溟，道：“……我记得藏宝阁里有一种仙族草药可以止痛，到时给他用吧。我还有事处理，先走一步，晚点让他养好了来见我。”
    “好嘞！”州溟美滋滋的接过令牌，“恭送尊上！”
    洗筋脉的术法并不难，何况还是由州溟此种老妖亲自执行。
    但萧云柯还是被痛醒了。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其中有一段令他的心生出了无限的眷恋——
    那地方看上去像是云雾缭绕的仙族地界，他穿了一身墨蓝长袍，似乎正要去赶什么宴会。
    倏然，有一个少年撞到了他的怀里。
    “……对不起！”少年惊慌失措的像一只乱撞的小兔子，他忙不迭的抬起头，额头上有一点红色花印，“我不是故意的！”
    这少年的样貌极其俊秀，撞在他怀里时，那惊慌失措的表情让他心间一动。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少年突然警惕的问。
    这一刻萧云柯却好像身体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手忙脚乱的扶着这少年，大脑不经思考直接说道——
    “……我在想，你哭出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少年：“……”
    少年看着文弱俊秀，腿一抬却直接把他踹出了二里地——
    “你有病吧！”
    萧云柯被踹到了一棵桃花树下，高大的体型撞在了树上，撞得桃花树的花瓣一下子落了好多。
    他狼狈的站了起来，却看到那少年站在粉红的花雨后气哼哼的抱着手，身边聚了一堆男孩女孩，似乎是在哄。
    他隔着花雨，心脏倏然跳动得极快起来，脸色也迅速发红。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一见钟情大抵是什么滋味。
    “诶呀别和他计较啦……妖兽就是这样的。”
    “还白虎族长呢，我看是个流氓还差不多……”
    “不生气不生气……等会神尊就要来了。”
    萧云柯呆呆的看着那少年，这才注意到那少年衣着不凡，虽是简单的浅色蓝衣，可上面的绣样却闪闪发光。
    连他的头发丝里都绑着金链子，还有极细的、璀璨的宝石。
    想必是被人千娇万宠长大的。
    ……真好看啊。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贴满宝石的麻袋。
    “……白虎族长？”那少年听了旁人劝告，更气了，“我还骑过凤凰呢！白虎族长怎么了？”
    ……也可以被你骑。
    那一刻萧云柯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可他的眼前越来越黑，有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他——
    “萧云柯？少主？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啊？”
    不……别把我叫醒……我还想看他两眼……
    萧云柯动了动唇，倏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蛇头，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人。
    “你醒了？！术法很成功！你现在是我们魔族的少主啦！”
    萧云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