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孤火
作者:渡水看花   星曳传:女谋士很忙最新章节     
    四目相投,端木浅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什么也不能说。
    往事一幕幕,他从不曾忘记,从不曾宽恕。
    他的血,是冷的。他的眼泪,是干涸的。
    即便他从龙须关的尸山血海爬了出来,刀头舔了多少血,身上受了多少伤,那又怎样,他千辛万苦换来的也不过就是太平岁月的第一步——袭爵。
    对手太强大,而他太无力,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报复,不能反抗,不能对峙,唯有苟活。
    可他有什么好抱怨的?他贵为皇族子弟,袭了父亲的爵位,在皇族极其动荡飘摇的岁月,活了下来,谁能说苟活不是活呢,苟活就不精彩呢?
    这是他身为太宗子孙残酷又绚烂的命运。
    皇室就是这样,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直到一方绝对的强悍,另一方绝对的弱小,才能止息。
    就像姚拂问他:若极,如果不那么做,你有把握离开玉京吗?
    他也什么都不能说,他在暴雨摧折中活了下来,他的生存智慧远高于那些毫无性命之忧的常人。
    他不需要姚拂善意的包办代替。
    可辜星曳是不同的。
    如果没有辜星曳给他出的这些主意,他不知道仅仅依靠他自己要撑到猴年马月,而在那些漫长的时间里,他在明,他的敌对者在暗,他不知道能否抵达安枕无忧的那一天。
    而辜星曳,她所学太冷门,本朝人甚至没听说过,反而横空出世,石破天惊,加上今上的支持,他的配合,他们甚至建立了强大的合理性。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扭转了他的困境。
    她于他而言,是风雪夜里最淡定的灯火。
    只有她的伞下,他有安全感;也只有她拉着他,他想跟她走。
    他无声地独自跨越了那么多沟沟坎坎,才走到和她的这一步。
    他解了她的罗衫,把他的吻尽数落在她的身子,他抚摸过她的地方,皆在摇曳生姿。
    他说,嫁给她后,他会对她百般索求。她答应了。
    他也说,那些后突厥的男子是怎么对待他们心爱的女子,那些种种细节,他都会照做,她也答应了。
    自十二岁起,那些生命中的美好一件一件消失不见,而如今一点一点又慢慢回来。
    他会有一个家,他会和她抵死缠绵,也相互拥有,终老此生岁月。
    可为什么她,偏偏是姬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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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端木浅的眼神里,辜星曳就明白了,端木浅介意她是姬娘子,而且无比介意。
    因为他十二岁那年,前临淄王和王妃死于狱中,临淄王府一夕败落,他没有爵位,却姓端木。他备受世人冷眼,却无能为力,就算离开玉京,都像背水一战。
    这一切,能说和姬家没有关联吗?恰恰相反,姬家是唯一的关联。
    即便这一切,和她无关。
    可端木浅和她是一对陷入死局的对头,他们能当这中间的一切事没发生吗?
    时光永远回不去了。回不到她小时候在临淄王府,端庄秀雅的王妃不仅不嘲笑她,还告诉她,她喜欢的那株兰花,之所以叫做鱼沉兰,是因为花片澄澈透明,像鱼头骨一样入水无影。
    王妃还叮嘱端木浅,她和其他孩子不一样,要他待她好,特别留意她,不让她受委屈。
    时光也回不到那一日,端木浅像一颗豆沙汤团从圆形拱门蹦出来,将因为是他家做的才好吃的糖分给她吃,还亲了亲她的头。
    他说过,从前的事跟她没有关联,他希望,从他和她这一代起,能够像小时候的他们那样,他给她吃糖,她叫他浅哥哥,之间简简单单,没有恩恩怨怨。
    可他说的那个“她”,是她的小时候,是仅仅停留在两仪坊的临淄王府,穿得粉妆玉琢,坐在池塘边哭的那个小丫头,是那个被他亲了亲头,头发软软的,香气很好闻,有苹果树的清新和梨木香甜的那个小孤女。
    不是已经长大,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第一家族嫡女身份的姬娘子。
    因缘际会,她成了他的谋士,可也意味着她作为姬家娘子,见证了他的“苟活”。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连姚拂的“为他好”,尚且不能接受,更何况是姬家娘子的谋划。
    因为他以为他和她相安无事,互不干扰,所以当他提到她的时候,无论态度还是措辞,都极为优雅,可这都不意味着他能接受她,他愿意做她的夫君,她能做他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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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温柔的人,往往伤人最深。
    辜星曳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受了重伤,却没有一滴眼泪。
    就像地牢的那一鞭,疼极了,却没有血。
    可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断然没有放弃的可能。
    今天的事刺伤了她,她需要时间修复。同时,她是姬星曳,端木浅也需要时间消化和接受。
    “婚期不变。三天后的晚上,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如果你来了,我还是你的新娘。”她道。
    他能来吗?
    端木浅想,他和辜星曳回不去了。
    世间很少有这种情况,他爱在心尖,用尽一切心思想要得到,甚至愿意为她去死的女孩,可他竟然负了她!
    他在她身后叫住她,“星曳,别等了,我不会来。”
    他拒绝人的时候,是极其温和的。
    前所未有的温和,辜星曳从没遭遇过,还没仔细回味他话中的拒绝,她已为这温柔一怔。
    世间很少有这种情况,人会因一种温柔而遍体鳞伤!
    再回味这句话,他有时叫她星曳,有时叫她辜星曳,多数是辜星曳,都是她惹他生气的时候。
    他第一次叫她“星曳”,是在地牢里,她觉得亲切温暖,仿佛前世与今生的颠转。那时的他把她的名字叫得那般好听,山明水净,清风入骨。
    后来他再叫她星曳的时候,往往有重要的话对她说。
    他问:星曳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说:星曳,我想你的一切都不同,所以选这张纸写立婚书。
    而此刻他唤她的名字,他们像生在两岸的孤火,各自点燃着绝望,无法靠近,无法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