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甲昏则太尹逐之,指的是先宇朝第三代君主大甲年少而荒怠政务,以至于朝野不安,四隅不靖,因此大禹时便已经是秉政大臣,且被后人推崇为开丞相治国先河的太尹将大甲放逐桐宫三年,这三年之中,太尹摄政并以四师赞襄太甲体会地方政情,查勘民间疾苦,三年后太甲改过自新,地方皆传扬其贤名,故而太尹迎大甲而还政,以为佳话。
大发崩然周公摄政,则是指前宇朝创业君王大发突然恶疾崩殂,第二代君主大甬幼冲登基,于是大发同母弟大周摄政,期间稳定政局,剿灭雠寇,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为国家积聚贤达,为家邦聚集民气,及大甬长成,大周欣然返政就藩,世人以为圣明,敬之为周公,后世以为帝胄藩王表率。
以上两位或辅佐君王,或诫勉君主,都可谓千古传颂之贤者,然而若是将典故唤作幽帝荒申公伐之,那意思可就变了。
这幽帝乃是先宇朝末代君主,可以说正是此位君主造成如今天下之局面,六十余年前,这大綦虎氏还是先宇朝的姻亲贵胄,大綦开国君王虎渊论起来还是幽帝的表兄弟,二人母亲乃是一母同胞姊妹,而大晟龙氏还是先宇朝的世藩世贵,奠定大晟基业的龙元儁则是幽帝潜邸时的开业蒙师,幽帝即位,龙元儁便是当朝太师,至于大肇开国君主鳌玄允时幽帝即位之初不过是禁军中一员普通将领罢了。
至于这位申公乃是幽帝皇后的父亲,其祖上乃是武帝大发的三公之一,掌握军事的太尉太公望,太公望乃是舜帝时司四岳之臣西岳后人,其辅佐大昌、大发、大甬三代,名为臣子,实为盟藩。其子嗣四人因此封以大国,申国乃是仅次于嫡长子所封耆国的大国,便是如今大綦西北面沿海直至北接北戎之邦。
幽帝昏聩却是不假,但是幽帝也绝非泛泛之辈,彼时先宇朝四代君王皆北伐不利,却也让申国逐渐强大起来,故而先帝打破桎梏,为幽帝迎娶申国贵女,幽帝即位数年后,便诞下一子,以嫡长子封为太子,岂料申公已经动了心思,先是以平叛为名,使幽帝放虎渊于地方,再以东海动荡为由,又蛊惑幽帝将龙元儁遣出地方,于是又以国戚身份入朝参政,逐渐总览政务。
幽帝这才看清申公面目,只是因为重臣外放地方,联络艰难,这才重用禁军将领,并宠幸葆国葆公之女,这葆公乃是国都承天府东西两屏障之一右扶风主,先宇朝国都承天府乃是由中内史、右扶风、左策翼构成的三辅之地,内史由南北禁军戍卫,而其余兵力都在右扶风、左策翼手中。
幽帝欲以葆氏女为后,其子为太子,以此换取葆公及其部众支持,打算翦除申公,却不料这申公竟然先下手为强,勾结北戎,放关使其南下,然后又勾结左策翼主缯国缯公,以幽帝荒淫暴虐,废嫡立幼名义,竟然攻入承天府,彻底断送了先宇朝天下。
而如今的后宇朝正是申公之外孙,幽帝的嫡长子辗转西迁后所建立,然而已经从所谓天下共主跌落神坛,如今便是西陆也难以掌控了,反而成了蜷缩在大綦与大肇脚下苟延残喘的偷生度日罢了。
因此若是书信中用了这个典故,其不臣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可前后两个传闻甚嚣尘上,到更让朝局笼罩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迷雾,而这迷雾的肇始还可以说是谣言所致,但是迷雾越来越浓重起来,便可以说是宣宗有意为之了。
宣宗听闻乾惟乔也涉入其中后,不仅不再提让士悦等人御前自辩,甚至也未行文地方令乾惟乔上书自辩,若只是前者还可说是宣宗对于士悦等人的维护,但是事关后者也毫无动静,只能说天子的心意已经摇摆不定了。
期间天子的身子骨也是时好时坏,已经厌倦了朝堂上的党争争议,宣宗便罢朝在大内调养,可就是这档口,那阳攸的连襟,桑拱辰又挑起几桩公案来,那便是阳攸私通外甥女违悖人伦案以及三司使京师祥符县移桥案。
这桑拱辰乃是阳攸的连襟,由他弹劾此事,便是阳攸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更为致命的是那继外甥女也一口咬定有此事,虽然如今已经是真相大白,可庆康三年,正是皇后开始襄理政务的时候,因此阳攸还在地方转运使任上,便又被贬谪远方了,而其中除了桑拱辰,还有乾惟乔的侄子出手,此人正是乾景臻的庶长兄,而乾景臻不久也就成了惠国长公主的驸马都尉,而此人还是营丘灏的门生,另有当时还是杨贵妃的族从子参与其中,此二人一个时任右正言、一个权知启封府,如何不将此案办的扎扎实实。
“可是那乾景?与杨永训?”
“哦,这桩公案你也知晓?”
“家父曾以此案告诫我等,所谓君子与小人,不过是一念之间,这一念之中,许多人患得患失,不过是作茧自缚,清者未必能够自清,浊者也是不甘于只浊自己一个人的,因此当惜身,若要惜身,当晓得莫要往那污泥里去,可若是非去不可,便把君子二字搁在心里,却把小人攥在手里!”
“明道兄言简意赅,果然是道德高士,精妙绝伦,果然鞭辟入里!”
惟公捋了捋长须,也是感慨,
“可惜了那时候的阳攸,只是福祸相倚,遭此人生大劫数,如今阳从之可算是脱胎换骨了!”
“只是学生听闻这乾景?与杨永训下场可不怎么好!”
“乾景?毕竟有乾氏门楣遮挡着,如今便在东甬为官,左右是离不得祖宗庇护,至于杨永训不过是个轻佻幸进之人,也是某在启封府任上整治了不少不法的皇亲国戚,某甫一调任,便换了此人接替,无非是怕了某罢了!”
惟公言语中充满着对此人的不屑,
“只是其仰仗的不过是一时幸进,又攀附起相公来,可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正是,学生听闻,乃是因为彼时启封府大狱中有等着秋后问斩的人犯自杀,这位受了牵连,更是被参劾以致于罢官闲住了,前几年才起复入了太常!”
惟公眼神一凛,犹自一丝凛然道,
“横幼璋可不是个好脾气之人!”
宗淑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宗世衡啊宗世衡,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何这杨永节不待见横玮,却对惟公小心谨慎,恭敬无以复加?!
那时节惟公虽然调离启封府,却也是一路高升,更何况启封府都是惟公的故吏,若是横幼璋有所求,拿捏一个杨永训又有何难?只怕惟公还是手下留情,否则这杨永训只怕再无翻身之日!
只怕杨贵妃也知晓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还是莫要招惹的好!
宗淑想到这里急忙转变话题,笑道,
“这也是阳先生作茧自缚,若非移桥案中横生枝节,惟公您当依旧稳坐启封府,他又何必遭此祸事!”
“小小年纪,倒是什么故事都知晓,令尊的学问向来讲究学以致用,看来不只是致用,还要用的恰到好处哩!”
虽然移桥案的结案还在阳攸被诬告案结案之后,但是移桥案却是一桩缠绵日久的麻烦官司。说起来不过是一件中央与地方职权纠缠惹出的闹剧,但是事态就是在无数人手里传来传去而逐渐失控。
庆康三年四月,当时汴水水位漫涨,其余支流也都水涨船高,于是祥符县内邻近开封县的一座土桥便成了隐患,因为往来纲船,尤其是运送粮食的纲船便有可能撞上土桥而倾覆,当时巡查漕运的启封府催纲官员便上报府里知悉此事,那时权知启封府事的便是承守真,以这位肃直大臣的性情即刻便派遣启封府下属的开封县主簿、祥符县知县前往核查情况,据实勘查后认为情况属实,应该移动土桥,若是到此为止,也不过是启封府内一桩小事罢了。
然而这时候就有人跳了出来,此人乃是土桥旁边屋舍的主人,也是当地有名的仕宦人家,算起来还是前朝涞阴畈坂慎氏,如今已然是大晟显赫世家,当然他这一支乃是小宗,可算起来也算是宗氏的同乡,这等出身人家当然不愿意自家宅院牵连受损,于是便找到都官员外郎说清,这都官员外郎拿了他的好处,也是愿意办事的,更是找到了时任三司使的理尧夫,这理尧夫可不是一般人物,此人父亲与叔父才是应天书院真正的奠基人,因为正是这二位在太丘县学基础上,其父作为当时的知县筹集资金进行了扩建,其叔父则履职应天府更是将这书院学风草创出来,而他的叔父正是如今揆相理太初的父亲,至于理尧夫本人也是才俊之士,更与士悦、横玮、阳攸交好,此公去岁才仙去,只看阳攸为其撰写的墓志铭便可见彼此交情。
“公为人纯质,虽贵显不忘俭约。与其弟纯臣相友爱,世称孝悌者言理氏。遇人一以诚意,无所矫饰,善知人,多所称,荐士为时名臣者甚众。”
如此赞美,阳攸可是不轻易能写下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名臣,在这件事情上却摔了跟头,其实他是半点好处也不曾拿了,只是这都官员外郎巧舌如簧,只说是启封府借着此事,要开始拿捏地方士人了,这才让理尧夫动了心思,原来庆康一月,承守真就任启封府,三月就将占了御河河道僭建池榭的宣宗宠妃青氏之叔父宅院给强扒了,可谓大快人心,但是理尧夫却以为承守真这是没过瘾,又打算折腾地方了。他也算是新政同党中人,只怕承守真无意间树敌过多,于是便命户部判官以移动土桥是枉费官钱的调子,去阻拦此事,即所谓“此祥符桥建成,仅三十年,今忽议徙故处,动费官钱不赀,怠不可行。”。
若说为何这位三司使不直接找承守真说明此事呢?便是这位面对惟公也有些犯怵,实在怕铁面无私的惟公让他下不来台,索性公事公办,一切都按着流程处理好了。
但是等这位户部判官磨磨蹭蹭的赶过去,已经是五月下旬了,土桥那里都拆了大半了,按着启封府的规划必须赶在六月中汛期前拆完的,于是两边便僵持住了,一个是以上司指示马首是瞻,坚决不许继续拆,一个以百姓安危为己任,非拆不可。
于是理尧夫又委派提点在京仓草场官员前往查看详情。此人本来就是三司一条线上的官员,根据查看结果,当然建议不用移桥,只要拓宽河道分流,就可以解决问题;况且桥下有许多官私房屋,动迁过程花费浩大,实在是无端的开支,而理尧夫便以此为依据竟直接上书奏请朝廷按此办理。
于是闹到了五月底,朝廷的相公们都被这封奏疏惊动了,于是又派了一位殿中丞前来查看,严令土桥不得拆除。到了这个时候,权知开封府承守真已经不认为这是一件简单的部门间权责交叉导致的僵局了,一封奏疏便以请托舞弊将三司使在内相关人等都弹劾了。
宣宗那时候已经身子骨不利索了,于是皇后代行职权,命监察御史前往调查,若是换个别人也就罢了,而问题就出在这个理砺身上。
原来这理砺竟与理尧夫的父亲名讳相同,理尧夫毕竟是显官,于是翰林院中便有人帮着带话,希望理砺改名,几次三番,软的不行甚至还威严恫吓,理砺这等能出任监察御史之人的脾性岂是好拿捏得?早已经在心里衔恨理尧夫了,如今总算逮住机会,如何还能放过?
于是六月初三到达现场,六月十五日便上书朝廷公布了调查结果,
便是始作俑者慎某不过是区区卫尉寺卿,竟然勾结都官员外郎阻挠公事,而这都官员外郎乃是理尧夫的同年好友,而这理尧夫因此偏听偏信,竟然几次三番徇私枉法,据查这都官员外郎昔日租住慎某房舍,其租金明显大幅度低于市价,可见二人乃是利益往来,至于户部判官、提点在京仓草场、殿中丞都是慑于三司使权威,于是为虎作伥,置国计民生于不顾,更何况若是粮纲因此断绝,只怕京畿动荡,朝野惶恐!
彼时的皇后还不是日后的慈圣太后,哪里想的那么通透,于是在宣宗首肯下,六月十八日便做了裁决!
权三司使理尧夫罚铜七斤,折抵杖七十,权户部副使、祥符县知县杜衍、开封县主簿、催纲等人罚铜六斤,折抵杖六十,但都以“公罪”论处;
户部判官罚铜七斤,提点在京仓草场罚铜十斤,折抵杖一百,都官员外郎追一官,慎某也有官职在身,因此也被追一官、罚铜十斤,但他们都按照“私罪”处理,也都是重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