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淑此刻得到的消息,已经严重滞后了,与此同时,风鸣领着二十人潜入广济军,同去的还有仝商,据说是他主动请缨,因为若是论扮作商队潜入,仝商可是黑白两道都会打点的高手。当然这些消息不可能是如此快速传到这里的,而宗淑没用多久至少知道了广济军的变数,而这是因为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带来了这么一个算不得好的消息。
这位不速之客便是皇城司的女察子梅儿,本来她还想从宗淑这里打听风鸣具体消息的,反倒是知道的远比宗淑详实。
“你们也是师兄弟,怎么就这么漠不关心?”
“这话出自你口,我也就当做恶人挑拨,听过就罢了。我们师兄弟之间,哪里是你能置喙的?”
宗淑与她说起话来已经毫无拘谨之意,梅儿又拿话来撩拨他,
“这么说三娘在东京城的事呢?你也是不知道吗?”
“三娘有什么事不该你来告诉我吗?三娘可是帮过你不少,你也欠着我的人情,于情于理都不该是你应做的!”
“我便该守着东京城,不该出来,省得终是忙碌无人领情!”
他俩说的热闹,这赞商横就坐立难安的尴尬着了,还是宗淑交待下来,却并非是直接过问此案,而是让赞商横去寻襄承勖,二人禀明各自上官,然后汇总此案,呈报府衙督办,至于为何拉上襄承勖,便是这寿宗衍眼看就要高升,也该让襄承勖再立些功劳,无论新来的县尊是何等人物,要在惟公衙前做官,便不得不依赖襄承勖这些得用之人。
无关人退下,这梅儿倒是颇有话说,
“怎么这等案子如今你也是从容起来?按你们的性子不该亲力亲为吗?”
“这是什么话?凡事要讲规矩,这案子本来就是底下负责,便是报上来,也是应天府的事务,我一个经抚司的勾当官岂能越俎代庖?倒是你们皇城司最近可是活跃的很!”
“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痒痒吧,没有我们这般忙碌,许多消息你如何辨得真假?”
“那你倒说说,长公主日前将三娘接入宫中,所为何事?”
“你不已经知晓了,何必又来问我?”
“算上今日该是第三日吧,三娘进京才几天便被接入宫中,大内之中,我的消息哪里有你牢靠?你且详细说来!”
“我还真是头一次见求人如此跋扈的,便是我欠你的,也该说话客气些!”
“上次和你客气客气,便被你分走上万两银钱,这次可不敢再和你客气,我岂不知晓你们的心思?可怎么说,长公主也不该缺钱啊!”
“怎么不缺钱,长公主也不能一直贴补公支吧,许多事也该未雨绸缪的!”
二人眼神一对,宗淑直揉太阳穴,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每句话都来试探,咱们还是少见面,省得早晚翻脸!”
宗淑语气揶揄,梅儿也不以为意,四下无人,她也不绕弯子,
“大晟的刺奸入京,便是我们不说,你以为职方司那边不晓得?长公主接三娘过去,便是省得有人做文章,便是柳瑒在京中也被盯得死死的,若非彰小乙为人通达,你们许多小心思,非要被有心人揪出来不可!”
“我们能有什么小心思,顶多算是假公济私,”
话到这里宗淑也认真起来,
“职方司到现在都不露面,却把京城盯得这么紧,怎么,你们皇城探事司和他们换了职司了?你们负责京畿之外了?”
“别告诉我,你不知晓大内里面的情形,慈圣的身子如今对于许多人也不是什么机密!”
“这话我也不诳你,大内的消息我们也是这两日才知晓,与三娘、柳瑒他们可毫无关系!”
既然梅儿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宗淑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只是这个时候你们不都该小心在宫中戒备吗?为何长公主还要北行来此呢?”
“这话是你问的还是别人问的?”
“别人也问不到你这里,我问这话虽然不该,但是也比心里没着落强些!”
“这才坐了几天衙门,怎么就变得暮气起来,你这本来就不多的少年朝气,可真的所剩无几了!”
“如此最好,省得明年春闱到让旁人小瞧了我!”
“这么有把握能熬到礼部试啊!若是搏个武进士,我到确信不疑,只是你的文风如何,只怕知者寥寥吧?”
宗淑一怔,倒也深以为然,这便是如今天下文坛的风气,即便是大肇科举制度另辟蹊径的开辟了一条取士之途,并且远较大綦的科第采用了许多规避陋习弊端的手段,诸如锁院、糊名、誊录等制度,且还有将官员与考官子弟别场考试等举措,已经很大程度上杜绝了科场舞弊的可能,然而即便如此,如果一个素无文名的科第新人,且还是个少年取了功名,只怕难免惹人非议,更何况自己还是朝廷重臣的幕属出身,即便此人是当世名臣,清官中的翘楚,也免不了许多污水泼过来,才入仕途便清誉有损,只怕官途坎坷,宦运多舛了。
看来自己还真的要学学营丘栿的名士作派,还要趁早做打算,否则紫舒輈离开此地,只怕少了个当世闻人帮衬了。
“梅儿姐姐有心了,我也是素来不曾把心思放在此处,倒是差点走入迷途了!”
“呸,用得着了就是姐姐了,平时没大没小的,倒没想到你也是个势利的!”
“若是论势力,我若是多叫几声姐姐,便能得到梅儿姐姐实心相助,那我便甘心做个钻营的犬马!”
“少拿这话恭维我,三娘入宫之后,我也是甚少能见到的,但你也别担心,长公主只把她当做外藩的贵女,许多事只要都不去扯开那层帷幕,大伙儿就都好说话!”
梅儿今日话多了些,但就如同她所说,其实彼此都需要对方的扶持,
“难不成还要等到长公主北上的时候,才能放三娘出来不成?”
“嗤,少在我面前装的像个糊涂虫,若说表里不一你这张脸才是,我看啊,你到皇城探事司才最为合适,既然都知道那位至尊的近况,你们还将另一位的一只手打折了,可别说丹南路上上下下都如惟公一般,都是浑铁铸成的地君!”
“怪不得,给我们经抚司安了这么多的绰号,原来是在那位面前敲边鼓呢,那位是天子,我们这里是酆都,这些人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你知道就好!唉,咱们知道如何,担心如何?承公那里认定的道理,便是三清临凡只怕也改变不了!”
“另一位的身子骨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否则这些人不至于急着开始混淆视听了,分明是想火中取栗!”
“说不好,长公主留下三娘也有这个原因,那便是已经有意请令堂入京了!”
咯噔一下,宗淑只觉得心头一阵揪着疼,太被动了,自从离开父亲身边,这等关系切身的消息就无法及时掌握,而没有父亲在侧,便是知晓了也只是无可奈何的让人只感虚弱无力!
他的伤情本来也未痊愈,这么伤神之下,血气翻腾,瞬间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到让梅儿也慌了起来,梅儿急忙走到宗淑面前,手指间抹了些麝香压着宗淑的人中,这等清明之气涌入紫府,才让宗淑平静下来。
梅儿又急忙捧着茶盏,扶着宗淑的脖颈,让他舒缓了呼吸,一旁劝道,
“从没见你急成这样的,你也先把心放平稳了,这事儿提出来,但是慈圣还没有应允,毕竟令慈若是入京,这事只怕路人尽知了,且不说东丹等各国使团还都等着长宁节呢,便是近在眼前的战事,也容不得朝野动荡,”
梅儿继续说道,
“至于长公主更是举步维艰,尤其是,”
她闪过一丝局促和扭捏,
“长公主,或者说我们皇城探事司是真的囊中羞涩了!”
宗淑也是慢慢恢复平静,他也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乱了方寸,毕竟他的母亲虽然号称活神仙,但毕竟没有活死人延命数的手段,若是因此被卷入这等风波,岂不是妄作了池鱼。
可平稳下来,却也腾起了希望,父亲还在呢,只要父亲出手,了却这些事又岂在话下?
想到这里,自己才渐渐安心,可听到梅儿这般说,却也难免讶异,
“皇城探事司还能缺钱?”
皇城探事司当然缺钱,熟悉内情的都知道,但宗淑的意思是探事司中作为慈圣亲信的这几曜怎么会缺钱呢?大肇的钱罐子可是牢牢攥在老太太的手里呢!
“是真的缺钱,原本便没打算大操大办这次长宁节的,只是东丹人搞出这么一出,今年也必须办出个像模像样来,这笔钱都是出自大内,一下子就要耗进去三五百万贯,”
她掐着指头细算了起来,
“政府那边要留足军费,这边不提了,我们也跟着要忙里忙外,都是要花钱的。长公主那里已经拿出五十万贯赞助了长宁节挑费,还有五十万贯借给了大内,毕竟官家也是有亏空的,长宁节官家也要拿出来两三百万贯,咱们两边都要把水担平了,”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
“这也是慈圣的意思,毕竟是母子连心,老太太也不想让官家难做,也只好苦了苦长公主这孤儿寡母了!”
“来来回回都是百十万贯的,这么个大数,你便是找我,我也没辙啊!”
“你可别说没辙,若没有这个走私大案托底,咱们也只能大眼瞪小眼了,可是撩起了这么个线头,就指望着你这招财童子给咱们牵出个金牛犊来!”
“我都成了散财童子了,就你们这个花钱的本事,一百头金牛也包不住!”
“那你是没法子帮衬帮衬了?”
“你是高看我了,我才几尺高?把我砸碎了也卖不了几个钱!”
宗淑挺起身来,理直气壮的回话道,
“丹南路也不是我的买卖,你们是不是摆错神仙了?”
“金市城是你大师兄去收拾了,永义城已经落到了风大郎囊中,至于武宁城又是仝家人与智二郎来坐镇,若是再拿下广济军,这丹南东面可不就是在你们的手中了?”
“我们是职责所在,但让你说的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宗淑不为所动,这边把价码开得这么高,他是断断不能擅自决定的。
“长公主的意思,金市城藏着的粮食和海货,我们绝对不沾分毫,只是武宁城与永义城那里窖藏的酒水,还是让出来,大伙儿把这该做的生意做完了!”
“多少酒水?”
“你是问到了点子上,差不多五十万斛,这些酒水已经不在朝廷的账面上,若是抄没入官,只怕今年到明年的酒课就废了,咱们大肇现在吃不下这么大的量,便是收到横幼璋手里,只怕他能全给倒掉了!”
“你莫要耸人听闻,这里面的深浅我还是估摸来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你若是觉得此事可为,便该知晓我们打算怎么处理!”
宗淑猛地一拍脑门,
“你们还真是好算计,这批酒你们已经和大晟使团谈好了吧?”
“我就说你是个明白人,就是总爱端个古板模样,其实明白人更是个会做事的好官人!”
“你们这是一环环吃定了我了,说说吧,什么价钱,怎么分账?这边我也要和弟兄们说清楚才好!”
“五十万斛,市值三百万贯,我们作价抽三成,运货的另取一成,出货的拿一成,这上面占了你们便宜的,别处给你们补回来!”
“大晟那边谁来经手?”
“那边当然是你的好弟兄柳瑒的嫡亲兄长负责,如此脉络都在你手上,我不来寻你又能寻谁去?”
“钱财的事,我不关心,但是这件事若是成了,长公主也该念我们弟兄的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
“这可不像是个谈生意的结果?”
“咱们本来就不是生意人,这等事只有做与不做的区别,既然要做,那便不该我们定规则,上面觉得怎么恰当就怎么做,多也好少也罢,对于咱们区别大吗?”
“难怪长公主羡慕承公,这几日常提起,说是承公不愧是铁酆都,这天底下最伶俐的小鬼怪才都汇集身边了!”
二人还要多说话,却见外面又是乱糟糟的,只听长随外面喊起,
“郎君,雷将军遣人递了消息,金市城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