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静静地看着张虚靖。
他没说自己同意张虚靖的意思,也没说自己不同意他的意思,而是带着他一起走了一圈之后,重新回到了香火鼎盛的天师府前院。
郭京伸手指着那落满了香灰的炉台。
“道友请看。”
张虚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目光落到有些斑驳的香炉上面,眉眼之间划过疑惑。
郭京想让他看什么?
周围的百姓眼看两位活神仙来到这里,纷纷都闭口不言让开位置。
郭京往前多走了两步,伸手捻了一抹香灰。
香灰窸窸窣窣地在他的手上落下。
郭京望着飘落的灰白色香灰,眼神温和。
“道友说我这是螳臂当车,我不认同。”
“一只螳螂是螳臂当车,一百只螳螂也是螳臂当车,一千只螳螂或许有些阻力,但仍旧是螳臂当车,但是一万只,十万只螳螂呢,还能够被忽视吗?”
郭京扭头看着张虚靖。
“道友,你刚才说得没错,天道以万物为刍狗,对于天道而言,百姓和草木没有任何差别,这世间的生灵都是被天道平等对待的。”
“但是人不一样。”
郭京说得很重。
他着重加深了人那个字。
“我是人。”
“我并非天道。”
“在我的眼中,人和草木是有区别的。”
“我没能够超脱,我仍是有情众生的一分子,既然如此,我就应该以百姓为重,而不是以所谓的天命之子为重。”
“道友,我知道天命,可我无法将我的天命弃于不顾。”
张虚靖心神受到了震撼,但仍旧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
“……可是你这是逆天而为。”
“你真的知道逆了天命的后果是什么吗?”
其他的百姓听到这番话之后都不是很敢说话。
他们只敢用眼神交流。
什么意思?
这又是什么意思?
怎么二人说着说着还变成了国师逆天而为?
这这这!
百姓的心中都有些恐慌,没人敢出声,也没人走一步,全都看着在香炉面前对峙的两人。
“那又如何?”郭京坚定地反问。
他的反问掷地有声。
“对我来说百姓就是我的天命,我何曾逆天而为。”
“退一万步来说,若那所谓的天道、天命、天意让我的百姓陷入苦海当中,那我倾力逆了这天命,逆天而为又如何?”
“我非草木,孰能无情?”
张虚靖瞳孔都震动地放大了。
郭京却没停。
“道出于天,事在于人。人之所习,无有不神。”
“道以人重,事在人为。”
“这是我的道。”
“我的道是以百姓为道,以人为道。”
“道友,你的道在哪里?”
“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所为长生,所为不老?”
郭京摇摇头。
“我的道和道友的道不同。”
“此番和道友论道,我的收获颇多,但道友与我并非同路,或许无法携手。”
张虚靖莫名感觉,郭京说的这一番话令自己振聋发聩。
他哑口无言。
震撼的情绪在他的心中蔓延。
旁边的百姓听明白了郭京说的话,眼神都透露着激动,甚至有人眼眶都湿润了。
张虚靖让他们钦佩。
那是因为他的学识过人。
可是国师却让他们爱戴。
因为国师是真正将他们放在心中的人。
……
郭京和张虚靖这番论道果不其然宣扬了出去。
但凡是听过的人,没有一个能够保持心态平和的。
无数人都在家中为国师点了长明灯。
国师的心中有他们,他们的心中也有国师。
“虚靖先生虽然博学多识,让人心中敬佩,但国师……”酒馆里面一说书人筷子夹着花生米却迟迟落不下去,说到最后竟有些梗塞。
“国师该如何是好呢?”
旁边的人听了他说的话之后,忍不住皱起眉头立即开口呵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国师哪里不好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对呀,我是好端端的呢,你在这胡说八道写什么呢?莫非你是别的国家派来的奸细吗?”
说书人摆了摆手。
他竟显得有些老泪纵横。
“我当然不是别的国家派来的奸细。”
“我只是一想到虚靖先生口中提及,国师此行乃是逆天而为,便忍不住心中担忧。”
“虚靖先生不可能说假话。”
“……”其他百姓全都沉默了,一个个担忧和感动爬上他们的面庞。
那天二人之间的对话被有心人全部记录摘抄纷纷传扬。
要说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有些有心人现在连背都能背过了。
这也就让他们更加觉得,不知该如何报答国师的恩情。
国师是为了他们这些大宋百姓,所以才留在这里的呀。
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爱戴,不感动呢?
张虚靖在回去了之后,却始终都在脑海中思索着郭京说的话。
以人为本……
天意。
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意?
青竹在这个时候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他开口提醒。
“道长,我们现在该进宫了。”
张虚靖从自己的沉思当中回神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小道童,却很突兀地问了一句话。
“青竹,你觉得什么是天命呢?”
青竹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
他觉得有些纳闷,皱起眉头。
“道长应该不会真的被他说动了吧?”
青竹嘟起嘴巴显得有些不服气。
“道长在天命一道的卜算可是很厉害的。”
“明明就是他死鸭子嘴硬。”
“您是堂堂张天师的嫡系后人,怎么能被他一个野路子给说服啊?”
青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一直以来他都以自家道长自豪。
能够成为当代天师嫡系传人的小道童,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可是道长竟然会被一个野路子国师说服。
就算他知道那个野路子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可那又怎么样?
还能比自家的道长要好吗?
肯定是比不过的。
他显得尤其不服气。
尤其是郭京有一个女孩子作为师妹,这就显得更加难登大雅之堂。
张虚靖张了张嘴,想要呵斥,但最后还是没有做这徒劳无功的动作,他只是摇摇头,语气带着感怀。
“你不懂。”
“他的厉害之处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你先出去吧,进宫的事情改日再说,我有些事情想要好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