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虚靖说的这番话可谓是别有深意。
    他说完了以后又微微叹了一口气。
    “……道友，天子的天终究不是天意的天，我等修道之人还是少沾染尘世比较好。”张虚靖转头环过一圈之后，对着郭京真诚地开口建议。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显然是不愿意给其他人听到。
    郭京摇头，主动踱步而行，活动筋骨，一边绕走一边同张虚靖讲话。
    看到他们离开的百姓们，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活动筋骨，离开了天师府。
    一边往外走，他们还在一边窃窃私语。
    “这次可真是赚了，没想到竟然能够听到两位仙人的讲道，而且整整一夜感觉自己收获良多。”
    “谁说不是呢？在我们国师之后，竟然又有一位正统传人能够和国师相提并论。”
    “啧啧，这可真是稀奇得很啊。”
    “不过我最钦慕的还是国师。”
    “我也是。”
    “……”
    张虚靖和郭京一边往后面走，一边随口闲谈。
    张虚靖开口道明自己的来意。
    “兜兜转转拖了这么久的时间，我还没来得及说，其实我这次本不想过来掺和俗世的纠纷，”
    郭京表示了然。
    张虚靖：“但我受到天命眷顾之人所托，所以不得不走这一遭，维护天道之行。”
    他的话意有所指。
    张虚靖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定睛看着郭京。
    显然。
    他觉得郭京应该能够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郭京明白又不想明白。
    他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张虚靖刚才那一通天意天命什么的，无非就是在说自己不应该拨乱反正。
    ——郭京只觉得自己是在拨乱反正。
    张虚靖所谓的天意，除了是赵构之外，不会有任何可能。
    也就是说。
    这是原本的大宋历史。
    郭京开口以询问的语气笃定说：“道友这次前来恐怕是受赵构所托吧？”
    张虚靖微微讶然。
    “你知道？”
    随即他又恍然。
    “……没错，你确实应该知道你的卜算一道不弱于我。”
    “可是你既然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命，又为何要这样做？”
    张虚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但他不能说出口。
    修道之人讲究一个因果。
    倘若他在这时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说出口的话，恐遭天谴。
    张虚靖觉得纳闷。
    郭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他明知道天命在于赵构，赵构就应该当皇帝，为什么不支持赵构反而还要打压赵构呢？
    实在难以理解。
    张虚靖试探着说：“莫非是道友当时测算的时候有错漏之处？后来不方便拨乱反正……”
    他甚至在自己的心里就已经给郭京找好了理由。
    张虚靖语调柔和。
    他和郭京一见如故。
    到现在他也不觉得郭京是故意的。
    反而还在处处为了郭京找借口。
    郭京心下温暖。
    如果自己和张虚靖现在站着的立场不是对立的话，恐怕也会觉得有此朋友此生无憾。
    他没有正面回答。
    郭京做出了一个反问题。
    “你觉得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天意？”
    张虚靖有一瞬间懵了。
    天命。
    天意。
    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相差无几的一个意思。
    不就是上天早就已经安排好的命运吗？
    也就是上天注定。
    在这世间轮回当中，上天注定赵构会当上皇帝。
    这就是张虚靖所遵循的天意。
    所以他才不懂郭京说的天意到底是哪里的天意。
    郭京甚至还要劝他遵循天意……
    有些荒谬。
    张虚靖被问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郭京也没有想让他回答的意思。
    他很平静地开口直接说：“我对天意有自己的理解。”
    “天意，并非命运轮回，并非俗成注定，而是以人为本，人定胜天。”
    “对百姓们来说，神佛都是过眼烟云，他说求神拜佛有用的话自然会更加崇敬，倘若神佛无用，也只不过是可以推倒的泥塑像。”
    张虚靖大惊失色。
    郭京竟然敢如此说？
    郭京却仍旧很平静。
    他的眼神无波无澜，看上去像是一汪古井。
    “我这番话是站在百姓们的立场上说的。”
    “道友想必也见过这种事情吧？”
    确实……
    张虚靖见多了破庙野庙里面的香火。
    也见过被推倒的泥塑像。
    不管是破败的庙宇还是香火鼎盛的庙宇，都是人建起来的。
    郭京微微一叹。
    “对百姓们好，那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他说上天注定赵构当皇帝，而因为我没有支持他，他就当不上这个皇帝的话……那这还算什么天命。”
    “道友口中所说的天命，不就是最终会注定的结果吗？”
    “那倒有觉得赵桓是否能成王？”
    “他是成王还是败寇？”
    张虚靖瞬间寂静无声。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他的心里面乱七八糟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郭京今天说的这一番话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的。
    对呀。
    他说人人都不支持赵构上位。
    赵桓真的能够顺应天命吗？
    没有成真的天命还叫做天命吗？
    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命？
    张虚靖瞬间就乱了。
    但在下一秒钟，张虚靖就很快想到了自己的论点。
    “值得吗？”
    张虚靖不赞同地摇头看着郭京。
    “赵桓受命于天，道友今天能够说出来这番话，显然也是知道真正的天意如何，如果不顺应天命，若是遭了天谴，又该如何？”
    “若是赵桓上位之后作为天命之子，能够让大宋昌隆，是天命的一环，不遵循天命，便会让大宋败退，如同雨后腐朽的枯竹，道友又以为如何？”
    “便是那样的人定天命也是你能接受的吗？”
    “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但唯独天命之子是早被注定的宠儿。”
    “你我在天道的眼中都不过是蝼蚁。”
    “蝼蚁撼树如同螳臂当车。”
    “道友兜兜转转做了那么多，若是最后天命仍旧延续下去，又该如何不如顺应天命而为，这样还能省几分力气。”
    张虚靖之所以会这样说，倒不是为了帮助赵构。
    他只是顺着郭京的话，做出更深的思索。
    而今日他之所以前来，只是算出赵构有皇帝的命。
    此行是为了给太上皇传话。
    不为其他。
    和郭京发生的这一番争执，其实乃是好意。
    他是世外之人，不愿过多插手世俗之事，但难得见到能够跟自己意气相投的人，眼看着对方要逆天而为，恐怕对方会遭天谴加身，这才有这多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