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腊月的幽州城,迎来罕见的暴雪天,李府各院的下人好不忙活的除雪,房里烧着暖烘烘的热炕,还有加足银炭的火笼。
玉清院,正房。
姚氏抿了口热茶,继续将目光放在账册上,仔细核对每一处的进项。
肖妈妈打了帘子进来,手上端着的托盘里放了盅补汤,“少夫人,大厨房给每院的主子都炖了暖身的鸽子汤,奴婢给您端了来,您趁热喝了好暖暖身子的。”
姚氏从册子上抬起头来,微笑道“先搁着吧,一会子吃。”
肖妈妈仔细将托盘放到桌上,温声道“老奴瞧您已是看了好几个时辰的账册,要不歇会的,没得累坏了眼睛。”
“不妨事,这是新季度的账目,需得紧着核对的,四少爷可还在赵先生的院子?”
“回少夫人,四少爷先前去了老爷的书房,许是有要事相商,奴婢方才到隔壁屋看了小公子,两位乳母喂饱了小公子,这会子刚睡下。”
姚氏点头,“好,这阵子有劳肖妈妈多看着些小公子,如今大嫂身子抱恙,府里若有什么事,直接让下人来玉清院禀报,若是些琐事也可到梅香院禀了昭儿,让她安排就是,没得扰了大嫂。”
“是,少夫人。”
“对了,最近些天城里暴雪,回头你替我去问问元志他们,庄子上的暖棚可受得住积雪,实在不行需得先保住暖棚的架子。”
“好的,晚些元志公子回府,奴婢便去传话。”
姚氏从怀溪口中得了铭意的事,曾经姚氏还想见识这位英勇跳脱的二侄子,不想,天妒英才……。
怀溪之所以与姚氏坦白,就是希望姚氏替大嫂分担府里内外之事,这点,姚氏做得很好,自她嫁过来,大嫂待她的好,她都铭记在心。
管理中馈,核对买卖账目,对姚氏而言并不难,除了刚嫁过来那会子与大嫂学过几月,从前祖母没少教导她打理府中庶物。
说到辛苦,她自不比灵儿辛苦,稹哥儿与笙哥儿前往漠北,灵儿在城里也没闲着,对外的庶物都靠灵儿帮着打理。
估摸着时日,两个哥儿该是到了漠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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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盛军驻地。
高稹与铭笙领了一批梁亲王的精兵前往,风雪中驻地的盛军老远瞅见旗幡上大大的‘梁’字,还以为是梁亲王亲自带领援兵前来。
营帐里的段氏领着心腹下属出帐相迎,看到两个小子,段氏自感惭愧不已,她与夫君未能护好铭意,愧对姐姐、姐夫的嘱托。
“三婶。”
“三舅母。”
“来了!”段氏点了点头,抬手拍了拍两个小子的肩头的积雪,叹息道。
“你舅舅昨个领兵伏击不远处一支漠北军营,漠北这里部族分支错节,他走时交待了话,让你们带上铭意便尽早离开。”
铭笙点了点头,迫切地想看一眼兄弟,“铭意现在在哪?”
段点转身指了指营里的方向,“在前头的营帐里,当时我与你舅舅寻到铭意时,尸身已被漠北的气候风腐大半,你舅舅命人打了口冰棺,尽可能保拄他的余下的尸身不腐,好让姐姐……”
段氏说到这,难掩喉头的哽咽,叹息道,“我领你们去。”
“好。”
铭笙点头,与高稹一起跟着段氏往驻营里走去,。
置放铭意冰棺的营帐外守了多名的将士,见到来人,恭敬地行了军礼。
段氏撩起帐帘,偌大的帐帘里放置了一口封好盖子的冰棺,因着漠北当下暴雪严寒,晶莹剔透的冰棺保存得很好,能够看见里头躺着副尸身。
铭笙进到营帐的那一刻,脚步变得异常的沉重,完全没了这一路赶来的急迫。
身侧的两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高稹看了看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回头与跟来的卫京道。
“把二公子的衣裳拿来。”
“是。”
他们来接铭意,带来了李婉今年亲手给铭意制的衣裳,哥俩需得帮兄弟把衣裳换上,体面的送幽州城。
段氏闻言,也喊来了帐外守着的两名将士将冰棺盖推开。
铭笙和高稹走近冰棺,棺里躺着副身穿盛军铁甲的尸身,裸露在衣袖外的手和脖子脸都被风腐得认不出面容来。
铭笙眼眶眨间泛红,努力压下心头的悲痛,他们兄弟几年未见,再见时竟是这般的场面。
臭小子打小就不省心,铭笙好想把他揪起来狠狠的抽一顿,让他别再躺着装死。
高稹抿了抿唇,压下喉咙的哽涩,接过卫京递来的包袱。
“要不我来。”
铭笙抬手用拇指抹去眼角的泪,咽了口唾沫,道“我来吧。”
作为兄长,这是他最后替兄弟做的一件事。
铭笙颤抖着手,替铭意解去身上的甲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尸身,眼泪止不住滚落。
高稹心里也难受,默了须臾,帮着一块脱去铭意身上的衣衫。
他们动作小心翼翼,深怕弄疼了兄弟,又害怕弄坏了他。
待他们将衣衫穿好在铭意的身上,二人一人握起铭意的一只手,置放到胸前。
铭意的手干如木乃伊,能见着风干皮肤下的骨骼。
忽然,高稹眉头略略一皱,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那只手。
“笙哥儿,铭意左手可是六指?”
高稹不敢确定,曾经他带着小表弟上山打猎,分明记得小子两只手都不是六指。
铭笙闻言先是一怔,从高稹的话里意识到什么,顺着视线落在高稹手里握着的手掌。
其左手拇指连着一根小拇指,不,不对。
铭意不是六指,这不是铭意的尸身。
一旁的段氏也会意过来,欣喜上前,“真的不是铭意?”
铭笙摇头,“二弟不是六指。”
说罢,铭笙抬起铭意的后脑,拔开未脱落的头发,像是在检查着什么。
“铭意小时候第一回学骑射坠马,摔破了后脑,罗爷爷给他缝了好几针,这尸身的后脑没有缝过针的痕迹。”
段氏欣喜之余,又不禁皱起眉头,“可是,我与你舅舅寻这副尸身,他身上穿的就是铭意的铁甲,还有你舅舅的令牌。”
这副令牌是顺子当着段氏的面给到铭意手里,而且,当时这副尸手里握着千人斩,身边还有雕妻的尸体。
铭笙恍过神来,又气又笑地低骂了声,“臭小子。”
“三舅母,你们是在哪发现这副尸身。”
段氏道“距离此处不远,当时我与你们舅舅领兵追来,一路寻着铭意一行军队的足迹,最终找到了这副尸身。”
说到这,段氏不由恍然大悟,“当时你舅舅的雕夫还把那他身旁的雕尸啃食,莫不是,那也不是雕妻。”
铭笙摇头,“我娘说过,雕夫雕妻甚有灵性,二者相伴多年,定不会相互啃食。”
高稹眼眸一亮,道,“如此,这副尸身的伪装又是何意?”
铭笙当下也想不明白,“暂且不知道是二弟所为,还是有心人所为,若是他人所为,臭小子指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这么久时间过去了,即便这具尸身不是铭意本人,可他现在的处境是否安全?
唯今之计,需得尽快在漠北找到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