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房?”
祝影看着那青砖琉璃瓦的阔气大宅纳罕歪头,看向总工头的目光里多了些警惕。
“这和我给的图纸可不一样,你们自己出了问题建错了,不干我事的。”
祝影这阵子忙活农活添置家具连轴转,说上一句脚不沾地也不为过。偶尔过来瞥一眼已是极限,更别说是时时刻刻盯着进度了。
还好村里的乡亲热心,看她这段时间忙的脱不开身,偶尔会帮着过去看一下。但又不清楚祝影递交的是个什么样的图纸,能做到的也就是看看有没有偷工减料、有没有好好干活。
顶多再给匠人们送点水,看着初具雏形的阔气宅院感叹一声,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所以祝影验收了这样一栋图片与实物八竿子打不着的房子,摸了摸有些干瘪的口袋,在心里叹了口气。
反正这钱她拿不出来,图纸与实物不符,就算闹到官府去也是她有理。先看这人态度好了,要是强横要钱的话,她也略懂一些拳脚…
“哎呦,女郎这话这可折煞俺了!”那鬓发花白的老太摆了摆手,“这房子建的没差,就是女郎你家的房子嘛,不用你多加钱的。”
“不用我多加钱?”祝影将指尖从自己瘦巴巴的荷包上拿开,上下打量着满面笑容的老太,心里已经有了思量。却也不说答案,明知故问地让对方来解答:
“既然不用我多交钱,那这笔钱是谁出的,可方便说?”
“女郎聪敏,这有什么不好说道的,本就是一桩美谈。”
“哦?”
“女郎可还记得前些时日,你去镇上寻泥瓦匠途中,顺手救下一个被登徒子围堵的儿郎?”
“好像…确有此事。”
“这就对了嘛。那位小公子姓常,是我们泱蘅郡有名的富商。那日女郎递了图纸就匆匆离开,老身又被常家寻人打听到,就给了老身一笔银钱,让对女郎的住宅多上点心…”
“原是如此。”
祝影了然点头,从腰间干瘪的荷包里摸出一吊铜板,拉过老人的手塞进去。
“这些时日也辛苦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想必财力雄厚的常家已经给过更多了…那我这些,权当给阿婆拿去喝些茶水吧。”
于是本就满面笑容的老人笑意顿了顿,然后更深了几分。一面接过铜板往腰间荷包里揣,一面忙不迭地点头做保证:
“嗐呀真是万分感谢......女郎且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老人点头哈腰地道着谢离开,祝影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垂眸揉了揉脚边大黄狗的脑袋,回身踏着夕阳霞光往草屋走去。
“走了,今天收拾东西早点睡,明天搬完家后再去趟镇上。”
“汪!”
“嗯,去道谢,顺路给你捎肉包子。”
男子被登徒子围堵发难,又被陌生女子出手相救送回家。不论侵害有没有真的发生,亦不论救人的女子和他是什么关系,在路人的眼睛里,都已经不清白了。
祝影不觉得一个能做到富甲一方的家庭会蠢到把自己儿子的详细遭遇告知一个泥瓦匠。偏偏那人又这般的信誓旦旦,话中明里暗里地强调自己清楚这些事情来威胁讨赏…
恐怕是有心之人在有意散播谣言了。
她方才给了一吊钱,是打赏也算是敲打——毕竟房子确实是盖的不错。
但她一介平头百姓无权无势好说话,可不见得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也这般好脾气。
虽然时隔三月可能有些晚了,不知道谣言是否已经传开,还是有必要去青阳镇走一趟,一方面是提个醒,一方面也是道个谢。
这宅院无论规模还是材料,都不是她原本拟定的瓦房可以比拟的。造价近乎是原来的七倍不止,光是为了这笔巨款,也要去走一趟道个谢。
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去一趟也好,看看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祝影颇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反思着为什么自己搞个种田的任务还要考虑这么多弯弯绕绕,晃晃悠悠地往村角落的小草屋走去。
她抬起胳膊晃了晃,用斜阳映照下无限拉长的影子去逗弄早早蹲在门口篱笆外的彩狸毛团子。看那灵巧的猫儿被影子晃地团团转,就蹲下身抱起小猫掂了掂,额头碰碰它的脑门。
很难得的,一头扎进深山里,不落夕阳不回头的谷婆婆早早回来做好了晚饭。并且做的格外丰盛,比祝影这些天弄的生命体征维持餐强多了。
谷婆婆拒绝了和祝影一起搬去大房子的提议,倒也在意料之中。反正还在一个村里,祝影也就没多强求,收拾完碗筷后就抱着彩狸的猫儿坐在院里的草墩儿上——她坐草墩,小猫趴她腿上。被一人一猫抢了座位的老太太抽了抽嘴角,坐在吱嘎乱响的小板凳上。
小板凳已经有些坏了,毕竟用了十好几年,按年龄来算和祝影都有些不相上下。它要是会说话,估计还得管她叫一声姐。
小板凳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某一天突然就有一条腿短了一小截,坐起来总是摇摇晃晃很不舒服。谷婆婆又念旧,不舍得换新的。
不论是是什么物件,随便堆放着不用只会坏的更快,但要是接着用的话,祝影又怕哪天凳子彻底坏掉摔到老人,就自告奋勇来修了。
这种小板凳已经很矮了,再如何也不能往下接着锯掉另外三条腿。就只能从短了一节的凳子腿上入手,参考这个时代最为普遍的榫卯结构应用…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只知道经过祝影一番缜密的分析计算,再加以精湛高超的手艺,终于解决了小板凳一条腿咯噔乱响的问题。
“阿婆,坐上试试?”
谷婆婆看着那四条腿整整齐齐、好似冒着某种神秘金光的小板凳,怀揣万分信任坐了上去——
“吱嘎吱嘎吱嘎——”
小板凳发出了凄厉而不堪重负的惨叫。
祝影解决了小板凳一条腿咯噔乱响的问题,现在不是一条腿乱响,是整个板凳一齐尖叫了。
偏偏又奇怪的很,板凳很结实,没有乱晃结构松散的毛病,和普通的板凳没什么两样。可坐上去的时候就是会吱嘎乱响,让人不敢放心大胆地真正坐下去。
谷婆婆管它叫做“白吃饭的板凳”。
于是这个小院里除了她这个白吃饭的人、她怀里这个白吃饭的猫,还多了个白吃饭的板凳——虽然板凳不用吃饭。
“呼,今天的月亮可真好看,就像...”感受到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祝影扬起嘴角,对屋檐下的白发老妪呲牙笑了笑:
“像个大油饼——阿婆,我明天去镇上,买油饼回来吃好不好啊?”
“行啊,反正是最后在我这待的两天了,你想吃什么都行。”谷婆婆手肘支在膝盖抬眸看她,随手挽的发髻就此松散,如雪的发丝就随着月光缓缓淌下满地铺开,满是皱纹的面容也随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吟诗朗月。”
“吟诗?”祝影轻笑着摆了摆手:
“还是算了吧。我一个农民,哪里会这些吟风弄月的雅致东西,又不是什么文人小姐。”
“……也是,村医和农户罢了。”谷婆婆轻叹口气,拾起地上的木簪拢起发丝绕了几圈。一插一转重新挽了个发髻,那种颇为虚幻的感觉就此消失了,又恢复成了祝影所熟悉的模样。
“不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早些歇息把,再睡到日上三竿我可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