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品的中郎将遇刺身亡,虽然上报的书信处处存疑,但因着那位帝师拍板敲定,就再没有人敢辩驳了。
现下正愁出师无名,这位中郎将的死是否如书信所说,已经不重要了。
远在边疆的祝影传回的信件里,不止是汇报了一件事,其中还附带了一张军令状。
一支折断的箭矢,中空的箭杆中掉出一卷纸条,只写了一句话:
“三年,有如此矢。”
那位即使春风回暖也依旧身披鹤氅的青年展开那皱巴巴的纸,那纸页的右下角还沾了两个血印——一个指纹和一个豹爪。
“啧…自己胡闹就算了,别把豹豹带坏了。”
她叹了口气,将纸页对折放进手边木桌上的茶盏里。一直到看着那特殊材料的纸页一点点溶解在杯盏中,这才拿起茶杯,晃了晃里面棕黑色的液体,随手泼到了旁侧的花丛中。
“子弈,怎么又在这里吹风…还当自己和以前一样不成?”
换下粗布麻衣的子棋经过一番整顿后已经能看出当年的清丽模样,远远的踏着木廊而来,手中提了两包油纸包的点心。
“子棋回来了?”祝影笑着回眸,坐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点心,拿了杯子给倒了盏茶:
“你还说我?自己的身子也没养好,怎么又跑那么远去给我买点心?”
“总归在家里也无事可做,出去逛逛权当解闷了。”子棋接过她递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垂眸瞥了眼桌上的文书,颇有些无奈地扶额:
“攸关家国命运的大事,你就这样吃着茶点做了?”
“不然呢,难不成还要沐浴焚香三叩九拜后再做?”看自家好姐姐真的点了点头,祝影将拍了拍脑袋,拖长了语调求饶:
“可饶了我吧好子棋…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舞刀弄枪还好说,一看见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就脑壳疼。”
“再说了,这地方我小时候就惯喜欢待的,倚着长椅喝茶看文书,心情好,处理起公务也就快了。”
“倒也是…随你去吧。”被这副无赖模样逗笑,更何况少女本就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也就揉了揉眉心,收起说教的架势。
“要不子棋替我看文书好了,正好我也可以休息一下。”祝影随手掀开了两页,刚要递上去就遭了两个白眼:
“你想的倒是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哪里懂这个?”
少女屈指,在那缩进长椅里的青年额头上弹了个暴栗。听得“哎呦”一声,这才步摇轻晃着转身理了理袖口,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子棋!”
见她应声回眸,青年便捂着额头笑看着她。
“方才一番揉搓,子棋眉间的花黄有些歪斜了,回去再对镜调整一下吧?”
那湖绿衣裙的少女没说话,只是也对着她弯唇笑了笑,回身没走几步,衣袂发尾摇曳着消失在了回廊拐角。
廊燕复回衔新条,只愿年年似今朝。
“回来了啊。”她拆开桌上的点心系绳,捻起一块裹了玫瑰丝馅料的酥皮点心。
“回来了。”少年从房檐跃下,轻车熟路地从她桌下的夹层摸出两条棉帕,拿起茶壶淋了水沾湿,坐在一旁擦拭自己的刀。
“去探查了?结果如何?”正事要紧,她将点心放回纸包,拿了帕子擦拭干净指尖。
“不太好,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少年的衣摆多了几片暗沉的颜色,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刀刃上也溅了些许血液。
“所有线索都查到一半就断了…倒是查到一个有望知道内情的人,我去了,没救下来。”
“这样…可有受伤?”
“没有,都是别人的血,溅到身上罢了。”看她要起身凑过来,少年停了擦拭刀刃的指尖摆了摆手,叫停了祝影的步伐:
“离我远些吧,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别把你熏出病来。”
“哪那么容易就生病?”祝影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听了他的话没再起身靠近:
“这也怕那也忧的…连血腥气也要防,你当我是玻璃塑的?”
“玻璃塑的?”少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却是没忍住轻笑出声,否认地摇了摇头:
“玻璃的物什只要你不碰它,它好端端的放在哪里,十年百年也不会损毁。你的话…比起玻璃,更像泥巴捏的。”
“哦?”祝影来了兴趣,侧坐在长椅上偏头去看,想听听少年是如何以为的。
“就像是泥巴塑的神像。”
他停了擦拭刀刃的到这儿,将棉帕和长刀都放在一边,出神地托腮看着她的眼睛:
“最坚固也最脆弱,受人敬仰亦被人痛恶。遇水会溶、遇火会裂;阴湿处则生苔、干热处则碎散…可偏偏是这幅脆弱身躯,却载负了旁者所不能承载的重量,还真是神奇。”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此间天地沉寂了一瞬,然后被青年的笑声打断。
“你不是说没怎么读过书?这番文绉绉的话不是说的有条有理的?”
“我是读书少,又不是不会说话。”少年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摸出来一方还温热的油纸包,随手一抛就扔进了她的怀里。
“还是城西那家的招牌…桌子上的点心是谁买的,你不是对玫瑰花有风疹?”
风疹,换成现代的说法来说就是过敏。
“子棋只知道祝影对玫瑰有风疹,可我现在是祝子弈,又不是祝影。”青年打开油纸包,从中掰下一块山芋糕扔进嘴里,心情愉悦地眯了眯眼睛,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这点心有那么好吃吗?”少年拾起佩刀别在腰间,给她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天天拿甜点当饭吃,当心得消渴症。”
“便是得上也无所谓了。”祝影接过茶水,一面将怀里的纸包递给少年帮忙托着,一面笑着敷衍应和:
“生活这么苦,当然要多吃些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