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沈潇然身子一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娘在哪儿?”
“乱葬岗……”男孩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空气瞬间凝固。
沈潇然看着一脸稚嫩的男孩,声音有点低哑,“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他们说,死人都埋在乱葬岗。”
男孩全身颤抖,眼泪不可遏止地往外流,“他们说我娘再也回不来了,我想去找我娘……”
沈潇然努了努嘴,没说出话来,没想到他竟与这个男孩同病相怜。
沈潇然蹲在男孩面前,薄唇颤抖,“你娘不会丢下你的。”
这句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
男孩摇头哭泣,“我娘临走前给我烙了好几张饼,自己去的乱葬岗……”
男孩从怀中掏出干瘪的炊饼,哭得撕心裂肺。
“你家里还有何人?”
“我爹早死了,现在娘也没了!”
沈潇然哑然,怪不得他母亲去了乱葬岗,是怕死在家中,过了病气,再拖累小儿。
“我娘不要我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沈潇然看着泣不成声的男孩,喉间突然一哽,“她不会不要你的,只是换一种法子陪着你。”
沈潇然单手搂住男孩,抬眸望向夜空,“瞧见天上的星星了吗?最亮的那颗,就是你娘亲。她一直都在,只是变成星星守护你。”
他儿时便是这样自欺欺人的,一骗便是数年。
男孩泪眼汪汪,抬头望向璀璨的星辰,似懂非懂。
“夜阑,带他回去,安顿下来。”
沈潇然冲身后的护卫夜阑吩咐道:“还有,派人去乱葬岗,寻到他母亲的尸身,入土为安吧。”
“是!”夜阑应声,主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些年,不知主子收养了多少个遗孤,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许是主子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夜色如墨。
沈潇然望着夜阑牵着男孩离去的身影,眼眶中突然有什么顺着脸颊滑落。
他抬手迅速拂过脸颊,低垂着头,任由额前碎发随风凌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胸口涌上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快步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所有情绪在一瞬间倾泻而出。
他单手捂眼,顺着墙根坐下,那挺直的脊背,猛烈抽搐,泪水顺着指缝无声的流下。
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裹在夜色之中,浓得让人拨不开的沉重,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艰难地呼唤,透着绝望,纠结,无奈。
沈潇然脸上布满斑驳泪痕,目光涣散,不似白日的锐利冷冽,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孤独无助。
今夜所见的死人坑,还有失去母亲的孩子……
这场时疫,不知有多少人家支离破碎,又有多少人眼睁睁看着亲人逝去,而无能为力。
对他们而言,活着都是一种奢望,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母亲,原谅孩儿不孝。
暂且不能去寻你了。
…………
沈潇然回到沈家。
瞧书房中的灯火还亮着,他脚步微顿,又下定决心,大步朝书房走去。
只见沈丞相坐在书案前,翻看公文。
沈潇然没有任何客套,没有多余一句废话,冷声道:“我有话要说。”
“都先退下。”沈丞相挥手屏退奴仆,遂问道:“可是人参的事?”
他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人参。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人参。”沈潇然眉眼一片冰凉,“这差事我不做了。”
“什么?”沈丞相神色一僵,“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沈潇然语气笃定,“我劝你不要再打人参的主意,也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混账!”沈丞相指着沈潇然,怒道:“你不想见你娘了吗?”
沈潇然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坏事做尽,我还有何脸面见她?”
沈丞相语气放缓,故技重施,“你娘的下落,难道不想知道了?”
“以后,不要再拿我娘来威胁我。”
沈潇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顷刻间,收缩成一团,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痛。
“你不配提她,我也不会再任你摆布。”
他那琥珀色的瞳孔中尽是压抑的怒气,“除非,你想失去我这个儿子,沈家唯一的血脉。”
“总算露出你的狼子野心了!”沈丞相一阵胸闷气短,“你的幼弟就是你害死的!”
沈潇然攥紧手心,冷声道:“再说最后一遍,他不是我杀的。”
“你和你娘一样蛇蝎心肠!”沈丞相厉声呵斥,“给我滚!”
沈潇然眸光骤冷,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
与此同时,朝阳宫。
夜深人静,蒙面人再次来到棚下,欲要抬走咳嗽之人。
万千早已等候多时,立马从床上跳下,大喊道:“不能带他们走!”
“别多管闲事!”蒙面人呵斥一句,不管不顾抬起咳嗽的劳役往外走。
“不能跟他们走!会死人的!”
万千挡住去路,冲劳役们说:“他们不是带你们去治病的,而是让你们在寝宫里等死!之前被带走的人,全都死了!没有一个是活着回来的!”
众人被陆续惊醒,一脸茫然,不知万千在说什么胡话。
张管事听闻动静,走上前来,一脚踹倒万千,“想逞英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管事冲蒙面人使了个眼色,几个蒙面人一拥而上,冲万千拳打脚踢。
万千双手抱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咳嗽是时疫的前兆!染上时疫后,他们不给药,只有等死的份!”
众人面面相觑,看万千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一时分不清真假。
张管事慌了神,“胡说八道!大殿下爱民如子,怎会罔顾人命?那些人被安置在医馆治病,又怎会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