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殿内的刘协,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色石块,将它们用小锤子砸碎,这些石块并不坚硬,轻轻松松就敲成一堆碎屑,再放在碾药的石臼内,用捣锤捣得更细,成了粉末后,再用筛子筛一遍。
之后将它们小心谨慎放到一个干燥的如成人脑袋般大小的瓷罐内。
甩了甩酸麻的小胳膊,又拿出一块同样的石块,开始重复地工作。
他没想到吕布找来的硝石、硫磺的品质会这么好。
据吕布说那硝石从少府监搞到的,用来提炼青铜之用,石硫黄是太医院搞到的,是用来壮阳的。
吕布本想帮忙,却被刘协给撵走了,这可是黑科技,怎能假他人之手,导致如今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干了。
任何一个有杀敌需求的古人,如果有机会去后世,可以任意带回一件东西回来的话,那么枪支弹药一定是他们的首选。
刘协自然不能免俗,上一世就对枪的发展历程和其原理痴迷得不行。
如果他能拿回来一支沙漠之鹰,就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了,在早朝的时候直接就崩了董卓,甚至吕布都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
至于李傕、郭氾、曹操、曹丕,四个花生米就能搞定。
天子匡扶社稷仅在扣动扳机的一挥间而已。
可惜啊,什么好东西都带不过来,自己造的话要点亮的科技路线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更不是还被软禁在宫中的自己该奢望的。
刘协一边不停地鼓捣着,一边在胡思乱想,就瞅见该来的人进来了,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一个能超越时代局限性的聪明人,能与自己在智力上掰一掰手腕的人终于出现了。
这是一個日后用得着的人,但是在这个时间点是不可能被策反的。
无他,此人没有一颗忠汉之心,不像杨彪、王允二位,无须自己多说什么,就会扑上来舍生忘死。
贾诩只效忠他自己,是一个没有被各种乱七八糟价值观绑架的明白人。
什么汉室、董卓、李傕、郭氾、段煨、张绣、曹操、曹丕,不过都是他苟活于乱世的工具而已,一旦不需要的时候弃之如敝履。
“微臣平津都尉贾诩拜见陛下。”贾诩毕恭毕敬行稽首之礼。
刘协眼皮都没抬,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只是淡淡地道:“贾先生,朕正忙,你随意。”
贾诩被晾在那里,只得干咳几声,好奇地问道:“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刘协手上仍旧没有停止:“董相国没跟你说嘛,要是没说你还是不要知道了,免得见到相国忍不住笑话他。”
贾诩也不等刘协赐座,就自顾自地跽坐在刘协对面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看着。
看完刘协的一整套流程后,贾诩捋起袖子,拿起一块硝石,用锤子敲得尽量碎,刘协拿过碎石就用石臼碾成粉末,贾诩又用筛子把粉末筛细倒入瓷罐中。
还别说两个人干得很默契,效率成倍增加,两个多时辰,把积压的硝石全部处理完了。
刘协看着十几罐子的硝石,感慨今晚终于不用熬夜加班了,心情大好。
贾诩这厮能够得到那么多任主公的信任不是没道理的。
看在贾诩帮忙干了这么多事情的份上,索性就请人家喝了碗水。
“贾先生,请。”
“谢陛下。”贾诩没有半点忸怩,端起碗一饮而尽,抹了把嘴上的水渍,笑呵呵的道:“似乎陛下对微臣有成见?您认识微臣?”
刘协啧啧称奇,自己之前也没说什么,贾诩竟然能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认识他,看来朕还是低估他了。
要说认识,当然认识了。上上世朕东迁逃难的时候,贾诩帮了大忙,也救了不少大臣的命。那时自己还颇为感动,以为他乃大汉忠良,后来才知道贾诩是在多处下注而已,又很会做人,可悲可叹自己年幼懵懂无知的眼泪。
“我们是第一次相见,但是我觉得贾先生和朕是同一种人。”
“陛下抬举微臣了。”贾诩刚谦虚完,又试探的问道:“那您说微臣是哪种人?”
刘协笑而不语地看着贾诩,他想说我们都是能跳出时代局限性的人,这个时代的意识形态无法束缚我们的思想和判断。
但是刘协并没有这么说,他还是要佯装自己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一旦被贾诩盯上,后面就有些难办了。
“我们都是聪明人啊!”
贾诩盯着刘协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片刻,随即抚掌大笑道:“哈哈,陛下聪慧怎是我等边地之人能比的。”
“是贾先生过谦了,边地之人也是我大汉之人,何必分关东、关西、关中、边地、中原呢。”
贾诩叹道:“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也休想搬动。一生中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不多呀。”
“啊哈,贾先生真是过耳不忘,朕刚刚讲的故事,您竟然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其实申公豹的这句话,让贾诩内心小小地波动了一下,西凉人在大汉算得上神憎鬼厌,无论是西凉的豪门士族还是边地武将,无差别地遭到鄙视和排挤。也许这正是贾诩对于大汉没有半点忠心的原因,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视臣如土芥,我视君如贼寇。
“陛下讲的故事典出何处,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微臣想先睹为快。”
刘协说出了早就想好的答案:“庄周梦蝶而已。”
“那陛下梦到先帝也是真的了?”
“不想回忆,每每想起,即便这日头当空,都觉得脊背发凉。”
“哦,微臣更加好奇了。”
“好吧,那朕就讲给你听。那晚,我似睡非睡的时候,看见了父皇,他脸色苍白如纸,眼角挂着两行血泪。他说董卓欺人太甚,夜宿龙床,奸淫公主和他的女人,所以就去找董卓说道说道,结果就听到董卓和吕布密谋,要火烧雒阳,还要刨了历代帝王墓。自己已是不肖子孙,万万不能再惊扰了历代先帝,那他真是不敢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贾诩似笑非笑的追问道:“那先帝还在这尘世游荡?”
刘协点了点小脑袋,神秘兮兮地道:“父皇说他的墓被刨了,不得安宁,就只能飘在董卓身边,让他生不出孩子出来,省得他有了后嗣再窃取大汉的刘氏江山。”
贾诩笑眯眯看着刘协的表演摇头说道:“微臣不信。”
刘协耸了耸肩无奈的道:“这种事,朕也证明不了,随你信不信吧。”
“陛下真的只有九岁?”贾诩问出所有跟刘协打过交道的人都会产生的疑问。
刘协如实答道:“当然,准确来说,是虚岁九岁。”
贾诩看刘协这里滴水不漏,还是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
“陛下,是真的视西凉士人如同关东士人?”
“朕现在还年幼,待朕长大,必扭转关东鄙视天下人的臭毛病。”
贾诩拜服于地,颇为真诚地道:“如若这般,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来,我信你个鬼。
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为君为政的法门,赶紧起身扶起贾诩。
“先生何须如此,您只管看着朕能否做到就是。”
贾诩是何等聪明人,他并没有感到天子的诚意,但也是装模作样地起身,面露佯装渴望之色。
俩人又有来有回地交锋了几次,最后贾诩言道:“明日再来聆听哪吒的故事。”
刘协表示欢迎,打算为了贾诩,会多说一些。
贾诩受宠若惊拱手告退。
刘协看着贾诩离去的身影,心中暗道:“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朕玩什么聊斋!”
贾诩走出玉堂殿,冷哼一声:“小小年纪比我还会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