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冷清的时候一个人不见,唯闻树叶沙沙、鸟鸣幽幽,脚步声回荡在没有一丝温度的宫殿院墙之间,就连亭台楼榭看起来都是庄严肃穆的。
可要是热闹起来,那必是繁华盛景。就比如眼下,太后的寿宴将至,皇城里头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着。
成排成列的宫女太监们,或手托各式形状的大盘小蝶,或抬着大小不一的条筐圆篓,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各道宫门之间。
负责采买的官员们更是快跑断了腿,将单子一遍一遍地修改补充,一趟一趟地向上呈报。任是哪一位爷想起来添点什么,顺便说上两嘴,他们都得想方设法,将东西置办齐全。
时而还有礼部、内务府、太常寺的官员亲自巡查,忙着在各处指指点点:
“这排花太素了,太后的寿宴,须得用万寿菊好看。”
“这两个墩子怕是要碍事,赶紧挪出去,防着阻碍太后的宽车大辇。”
“哪个坏了脑子的,竟在太后的必经之路上做了‘夕照映江’的壁画?速速去涂了,改成‘旭日东升’才对。”
......
这帮官员的随行侍从经常多达三五十个,他们负责将上头的要求一一记录,并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而后再去请各位大人审检。
各宫各院除了准备寿辰礼,就是安排请安和服饰打扮。虽说只有一宫主位的妃嫔才有资格参加太后的寿宴,但如花般娇美的娘娘也多达十几位,她们也得盘算起来,既不能太过张扬,也不能过于低调,最好是琢磨出来能让人眼前一亮、又不显刻意的装扮,说不准太后赏识、圣心一喜,位份就能再升一升。
有些脸面的朝臣命妇也拼命忙活了起来,太后的寿辰是大事,诸位皇子和皇室宗亲都来,大有裨益的姻缘可能就在一念之间。她们将府里的、母家的女孩挨个拣选,稍微出挑些的都要单独教导,还少不得要唠叨着自家老爷尽力打点、多收集些消息,最好能多要上几个入宫赴宴的腰牌。
相比之下,长青宫里则不需要那么麻烦,用代巧和悦心的原话说:一来长公主殿下仙姿佚貌,乐安郡主天生丽质,完全不用依赖衣饰增色;二来无论是智计、人脉和医术,单拎出来哪样都是真本事,长青宫是靠实力让皇上高看一眼,不必指望着虚招出彩。
君安然见纪长乐心不在焉,便好生哄着:“本宫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沈老夫人故去,你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无心参加宴饮,也是正常的。”
“不过呢,你这么俊俏的丫头,长青宫总不好把人藏起来;该出席的场合,也得让外头见见。”君安然生怕纪长乐不痛快,“你是本宫的女儿,要是关起门来,叫太后一声阿婆也未尝不可。她老人家过寿,你就去说上一句‘恭祝安康’,好不好呀?”
在外头的时候,长公主只需要发号施令,断无与人商量的可能。纪长乐也见过君安然对其他人发狠的样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要么把交代的事情做好,要么趁早给别人腾地方”。
皇家威严,大抵就应该是这样吧。
纪长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长公主对自己颇有耐心,还愿意认自己做干女儿。但她能够感觉到,君安然对自己已经足够宽容,起码是一个温柔的母亲。
互相体谅吧,纪长乐点了点头:“义母,我会调整心情,好好给太后祝寿的。”
“乐安真懂事,”君安然赶紧夸奖,顺便安排起来,“寿礼你不用费心,太后喜欢什么,本宫最清楚,回头一起备下就成。到时候你就跟着本宫,怎么自在怎么来,没人敢说你的不是。对了,你要是乏了,就悄悄告诉本宫,母亲来安排,肯定能让你早早离席歇着。”
太后并非皇上的亲生母亲,所以君之栋格外注意。他亲自过目了菜色茶饮和歌舞曲目,又早早地驾临寿康宫,只求无愧于孝行之君的名号,尽量做到礼数周全。
皇帝率先祝寿,拜谢太后教养之恩,群臣附和一片。
太后深感欣慰,略略地垂训了几句,各人洗耳恭听。
传宴~赐酒~奏乐~点戏~
一切按部就班,氛围谈不上其乐融融,只能称得上客客气气。
尽管纪长乐并未身着盛装,却依旧有无法被忽视的清丽脱俗。
周围射向纪长乐的目光别有深意:能得长青宫青睐,被颇有势力的君安然收为义女,最难能可贵的还是个美人胚子。啧啧,拥有了她就等于权、财、色兼收,多有福气!
太后也在她献礼的时候仔细上眼瞧了,连赞好俊俏的人儿。
每每太后不自觉地转动手指上金色的护甲套,君之栋就知道,她肯定是有话要说。
果然,太后略略调整了一下仪态:“皇帝,自打去了永和宫那个不争气的,四妃的位置始终空着一个。”
闻听此言,底下有几个嫔位娘娘难掩兴奋:永和宫贤妃盛亦欢,几年前假孕自裁,那次盛家也连带着被贬谪出京,动静着实不小。看太后的意思,是要再晋一个妃位啊。
六位嫔妾里,有五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君之栋,目光灼灼,饱含期盼。只有祥嫔脸色如常,似乎晋升位份与自己无关。她夹了一筷子粉蒸肉,吹了吹放到君柯碗里:“公主最爱吃的菜,小心烫。”
君之栋脑中掠过了很多想法:嫔妾中无人有孕,为何无缘无故提起来晋位?莫非是皇后又做了害人的事情,太后忙着替她安抚打点?最近朝堂里也没有大事,有何因由许给身处嫔位之人好处?
暂时摸不准太后此举的意思,君之栋顺着话头接了下去:“妃位确实还空着一个,母亲觉着谁合适呢?”
太后明显是在硬装出喜欢的样子:“祥嫔照顾公主有功,且也服侍得久了。反正她是单住着梅香宫,不如就晋一晋位份。”
“祥嫔?”君之栋没想到,太后居然提起了吉祥。
当年德妃故去,君柯嗷嗷待哺,小小的婴孩急需人尽心照顾,除了与德妃一条心的吉祥,君之栋谁都信不过。
可是太后却以吉祥出身微贱为由,百般阻拦皇帝将她纳入后宫。也是痛失所爱的君之栋来了脾气,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异常强硬。太后怕伤了与皇帝之间本就不亲厚的感情,这才不得不点头。
君之栋本来想封吉祥贵人,心料不高不低的位份,碍不着太后和皇后的眼。谁知皇后气不过,心想乔轻舸终于死了,她的丫鬟也别想好过!
郝禧趁着君之栋外出祈福,带人到了梅香宫。言说宫婢出身的吉祥不配育有皇帝的子嗣,私自逼迫她喝下了一大壶性凉的红花汤,以至于吉祥再也不能做母亲。
德妃唯一的亲信被迫害至此,君之栋怒不可遏,头一次说了中宫失德,动了废后的念头。
郝禧也怕了,解释说自己是担心吉祥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会对君柯不再尽心,说她一切都是为了九公主好。
在郝氏一族的扶持之恩与心中爱侣的临终托付之间,君之栋很是为难。最后还是吉祥陈词,说对皇后的处置并无怨恨,自己卑微之身,惟愿替德妃娘娘照顾好九公主,并无他求。
就是那次,君之栋咬着牙告诉郝禧:“君柯和吉祥平安,你便仍做中宫之主,二人任何一个有损伤,朕决不饶恕。”
太后自觉郝氏理亏,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直接封了吉祥为嫔。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祥嫔一直安分地住在梅香宫。
莫说君之栋想不到,吉祥自己也很难相信,对梅香宫深感厌恶,只是不得不保护的郝氏一族,怎么突然转了性?
唯有君柯不知内情,单纯地高兴:“母亲,皇祖母说要升你做妃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