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隐和沈漠然丁忧赋闲,两个重要的官位就亟待补缺。东宫太子和两位亲王已经反复挑选了各自的亲信,又提前想好了说辞,准备在朝堂之上唇枪舌战。
可是,各方卯足的劲头还不及释放,一纸圣令就宣告在了人前:方事之殷,宝月多难,凡在官司,各宜尽节,先公后私,而不恭承。特令沈隐、沈漠然二卿留任,三日发丧,七日守灵,而后素服入朝,起复授命。
几方的筹划等于白忙,皇帝君之栋一锤定音,以多事之秋、先国后家,特事特办、忠先于孝为由,将沈隐和沈漠然摁在了原来的官位上。
太子本就是无所谓的态度,君璟承也觉得尚能接受,唯有君璟屹不很高兴,阴阳怪气地暗讽了几句。
萧沐风可是愁得不行:当年自己把妹妹萧思凌送给盛明翰做妾,借着相府的势力,萧家才总算冒了头。后来盛家倒台,还好萧家早早撇清,朝堂武重于文,他萧氏的将军府也曾荣耀满门。
近年来,南边昭和国的挑衅愈加频繁,自己几次出征皆是被动迎敌,几乎可以算作毫无建树。眼下皇上丝毫不掩饰对沈家的器重,不排除是对萧家失望透顶,准备换上新的将领去建功。
沈言是个领兵的奇才,幼时就能看出来他的天分。而沈漠然不但功夫好,布置陷阱机关和制作精良火器的本事也是一绝。要是他们二人联手,萧家怕是很难与其争锋。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先抱住三皇子这棵大树了。萧沐风叹气:嘉亲王殿下心思深沉,是最像皇上处事风格的皇子,但愿自己押对了宝,能让萧家始终立于显赫之地。
想到此处,萧沐风去了女儿萧茵茵的院子:“抽空去看看盛流珠,她毕竟是你的表姐,也是三皇子的侧妃。你也勤探着点翠缕的口风,毕竟是咱们萧家培养出来的暗卫,让她留意着嘉亲王府内有用的消息。”
沈府里,沈隐身着孝衣跪在灵堂前,一动不动,满面悲戚:“我与娘亲团聚的日子太短了,以后纵使我再叫母亲,也没有人能应声了。”
“沈隐,我知道你难过,可身体也是要紧的,”药仙仙柔声劝说着一直水米未进的夫君,“圣上还特意派了礼部的官员过来,协助咱们操办府里的事情。”
“皇上派礼部的人到沈府,应该是探查我们是否有逾越之举。放心,按照母亲的意思,丧事一切从简,他们挑不出来毛病。”沈隐清楚里头的门道,“既担心我们居功自傲,又不肯放我们远离朝廷,我现在觉得好疲惫,世上最难揣测的就是帝王之心。”
“沈隐,皇命难违,”药仙仙抓住了沈隐的手,“家中还有我,你且安心。”
“仙仙,我原以为你跟我一样,会不满朝廷阻止守孝的圣令,会怨恨皇权的无礼专横,会说‘去他的狗屁圣旨’。”沈隐望向妻子,“可你好像变了,变得比我还要克制隐忍。”
药仙仙低下了头:“母亲曾有交代,让我看好你这个脾气火爆的急性子。我既答应了她老人家,便要尽到妻子的责任,理智地看待当前的局势,协助你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走下去又能如何?父母皆已不在,他们都不在了。”沈隐仿佛听不到一样,重又归于沉寂,任凭药仙仙如何劝说,也再不发一语。
另一边,纪长乐陪着沈漠然在府中打点各项事务。
几天下来,沈漠然堂堂八尺男儿之躯,肉眼可见的轻减憔悴。
又迎送完一波吊唁的宾客,纪长乐出声询问:“沈漠然,你……要不要去歇一会儿?”
“大哥心中哀痛,在孝堂前长跪不起。我须得礼数周全,好让义母走得安心。”沈漠然轻轻地说着。
纪长乐有点心疼:“你也不是铁打的,你……你注意身体。”
“我没事,”沈漠然不自觉揉了揉纪长乐的头发,“你也辛苦了。”
晚上守灵,沈隐、药仙仙、沈漠然都在,纪长乐也坚持留了下来。
沈漠然说起了自己的曾经:“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刚出生不久的我被丢弃在外边。侥幸被人救下,送给了不能生育的养母。”
“养父不待见我,看见门口的石墩子,便随口给我起了赵石头的名字。养母却把我当宝,对我视如己出,在我幼年时毫无保留地付出了关爱。”
“养母体弱多病,在养父意外身故后,身子每况愈下。我十四岁那年,她为了不拖累我,用碎瓷片割了手腕。”
“我当时也备受打击,只觉得天都塌了,生活无望。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一度沉湎于养母犹在的幻觉中不可自拔。”
药仙仙看向身边的夫君,终于明白了沈漠然的用意,方才他所说的,正是沈隐现在的状态。
“流芳那时候还在念水庵清修,她急匆匆赶来见我,不由分说把我打了一顿,”沈漠然陷入回忆,“疼是真的疼,不过也把我打醒了。”
“她说故去的亲人会化作星辰,她相信关爱我们的灵魂犹在,如果活着的人一直沉溺于悲伤,逝去的人就不能心安。我们还有朋友,还有责任,还有明天,不能白活一场,不该辜负期盼。”
明明是头一次听沈漠然说起幼年的事情,纪长乐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过往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可再仔细回忆下去,头就疼得难以忍受。
沈漠然面露关切:“长乐,你太累了,义母会心疼的。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大哥。”
“不要。”纪长乐坚持陪伴,“就因为被老夫人疼爱,我才更应该留下来,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一边的沈隐终于有了动作,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向身边人说着:“仙仙,好渴,我想喝水。”
“马上就来,你等我一下,”听得沈隐愿意喝水了,药仙仙有点激动,“喝水好,我这就去端。”
清晨,皇宫的大门缓缓打开,阳光洒在青石地面上,显得刺目而威严。
在众多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当中,沈隐和沈漠然的素衣格外扎眼。他们二人带着重孝,也随着上朝的队伍有序地移动脚步。只是面对周围“节哀顺变”、“大人保重”的象征性问候时,脸上仍难掩黯然。
朝堂上,皇帝高坐龙椅,威严不可冒犯。百官们依次行礼,高呼万岁,声音响彻宫殿。
各位官员按照品级站立,秩序井然。武将一侧稍靠前些的地方,已经留好了沈家两兄弟的位置。
将本该守孝之臣强留在官位,对于贪权恋势之辈而言,那是莫大的荣光,毕竟不必远离朝堂,家族长久的富贵又多了一份保障。
可皇帝知道,沈隐和沈漠然是并无半点私心、亦不掺搅党争的将军,就因为他们二人是纯臣,君之栋才舍不得在用人之际放两兄弟远离朝堂。
作为君主,先安抚一通是应该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沈家之后皆是宝月栋梁之材,朕心甚慰。朝中言官听令,沈家二卿极重孝道,堪为朝臣表率,起复授命乃是朕的意思,凡妄议者,按腹诽之罪论处。”
皇帝金口玉言,挑明了对沈隐和沈漠然的器重,朝臣莫敢不从,齐齐道:“谨遵圣令。”
沈隐和沈漠然不好掌控,纵使君璟屹不情不愿,也不得不微微躬身,以示遵从圣谕。
萧沐风站在武将的中路,只低了头,实则并未出声。他心里想的是:沈家的两个毛头小子,休要得意,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