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利索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嗒嗒跑到高蒙身边，眼睛放光地盯着他问，“你真能看见鬼？”
他好奇的是他真能看见鬼，而非世上真的有鬼？
有席合小姐的神迹在前，他早就不怀疑地府、阎王之类的存在。
高蒙嘴角上扬了一下，逗弄他，“你也想见鬼？”
席望咽了咽口水，“可以吗？”
高蒙失笑，戳了下他的额头，“胆子还挺大。”
几天相处，高蒙给人非常难以亲近的感觉，对人也疏远冷漠，也就对席合要熟稔些。
这算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笑，语气冷淡却又透着一丝宠溺。
席望觉得这个高蒙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所以刚才在坟头，你是在和向明他们说话？”
席望，“？？？”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高蒙没有否认，席合眼睛顿时闪过一抹光，有些急切地问，“他们现在就在这吗？”
她看了一圈破败的院落，充满期待。
“席向明在，席康不在。”
得到肯定的回答，席合呼吸一滞，眼圈瞬间发红。
她声音有些哽咽，嘴唇张张合合两次，才发出声音。
“向明，是姑姑对不起你，我以为你们都死了，没想到你会被人救走。如果我早点找到魏平洋，得知你活着的消息，我们姑侄说不定还能再重逢。可惜……”
席合深深吐了一口气。
她守灵深山，修养心性多年，早已看淡人世。
唯独面对失去的家人们，依旧忍不住动容。
高蒙看了眼席合身旁的空气，充作人鬼翻译。
“他说你无需感怀，他在地府等你，终有相见之日。”
“他为何不去投胎？”席合急问。
生前无恶者，死后便能很快重新投胎，即便不想投胎，也被限制在地府里不准到处跑。
他怎么会在这里飘荡？
只有恶鬼、凶鬼等才会在阳间逃窜、作乱。
莫非他成了恶鬼？
但他刚才又说在地府等她……
“莫非他是地府什么鬼差？”
席合一猜即中。
高蒙冲着那方空气，无奈道，“她自己猜到的。”
这话便证明了她猜的没错。
“所以是什么职位？日游神，所以能白天在阳间晃荡？”
高蒙语结，好吧，什么都不用他说。
一猜一个准。
席合有些惊喜，低低笑了两声，也没料到自己猜的那么准，“真是日游神？”
心中的悲戚和遗憾，在这一刻彻底消弭了。
人间的离世只是短暂的分别，终还有相聚之时。
席望听得好奇极了，拉着席合问，“席合小姐，日游神是什么？”
席合笑盈盈解释，“日游神是地府的鬼差，职责是在白天四处巡查，看到在外面飘荡的孤魂野鬼就抓起来，还有抓捕那些犯罪逃跑的鬼。”
“好威风。”
人鬼翻译器上线，“明明是苦差事。”
“看他现在好好地，我也放心了。席康应该已经投胎了吧，他这世过得苦，下一世定会有个幸福人生。”
她这话是说给日游神听的，却半天没得到回应。
席合奇怪地眼神询问高蒙，高蒙则盯着那片空气，半晌才应了一声，“席康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高蒙重新进了书房，在木箱后面的墙上抠了抠，抠下一块松动的砖块。
砖块里面居然有个中空的洞。
高蒙用手掏，拿出了一本牛皮纸的笔记本。
席合看着那笔记本，深埋的记忆再次苏醒。
这是席向明以前时常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用来记录一些想法或重要的事情。
席合拿过那本笔记本，将上面的灰尘吹干净，十分珍视地打开。
“是向明告诉你的？”
高蒙嗯了一声，“他说他那些年经历过的重要事情，都记录在上面，让你看看。”
席合从头开始看起。
开头几页的内容很杂乱，都是一些随笔，字迹洒脱随性。
一看便知是在灭门事件发生前记录的东西。
这些快速扫过后，从第五页起，字迹明显变得疲软无力，规规矩矩地整齐排列，一面纸密密麻麻写满。
那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龙城富户席家的小少爷。
跟随生意失败的康家一起来到这偏远山村，银钱短缺、物资短缺，每一张纸每一点墨都变得尤其珍贵。
从离开龙城到死去，26年生活，只用了区区一本笔记本，便记录了他的全部。
xx年10月8日，跟随席家父女到达鸡鸣村，距离龙城两千公里，此生还能否重回故土？
……
xx年6月10日，成亲，康娟自此便是我妻，我将爱她敬她，共偕白首。唯憾无亲相贺。
……
xx年9月3日，我当父亲了，欣喜万分，激动的心情难以表述，原来这就是为人父的感觉。我想父亲了，还有姑姑，大哥、二姐。泪沾襟。
……
xx年1月20日，岳父丧，停灵十三日，全村哭送。
xx年2月8日，年前起发现康儿有点反应慢，送县医院检查，诊断大脑发育不良，天生痴傻。悔悔悔，痛痛痛！！！
xx年3月1日，丧妻，失此生挚爱。
……
xx年8月23日，偶遇林荷花被父母贱卖残疾老头，花钱买下，日后康儿也有了妹妹作伴。望兄妹二人喜乐安康。
……
xx年3月13日，身体每况愈下，喝药也不管用，还是把钱都留给康儿吧，至少保证他日后生活无忧。需得加紧为他寻一门婚事，也得给荷花找个婆家，无论家境，必须是个踏实忠厚之人，能待荷花好。为两个孩子未来担忧。
xx年4月27日，媒婆数次登门，兄妹俩皆说亲不顺，甚忧。
xx年6月19日，荷花说要嫁给康儿，一生照顾他，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康儿的情况，注定他的媳妇未来要一肩挑起整个家，非常人难承受。荷花的决定让我感动又愧疚，我是自私的父亲，为了儿子拖累了一个女孩的未来。
xx年8月25日，康儿和荷花结婚，盼二人能不离不弃，相伴一生。这些年共积攒了五百多块钱，全部交付到荷花手里，日后这个家就托付给她了。
xx年11月20日，近来日渐困乏无力，已感大限将至，此或为绝笔。已了无牵挂，父亲、姑姑，候我……
整本日记，到此绝笔。
文字简短，余韵悠长。
席合合上日记本，沉默半晌抬起头，“林荷花是主动提出嫁给席康的。向明根本不是买她回来当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