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德国后，冷清言按照冯欣整理出的医院顺序开始了寻人的旅程。
    她在不同的城市间辗转，一家医院寻不到人便立刻动身前往下一家医院，可寻遍了清单上所有的医院，终是没有找到邹棠的身影。
    她原打算找不到邹棠就绝不回去，打算在德国寻不到人便直接前往美国继续寻找，但她的计划遭到了所有知情人的反对。
    冷国辉和孙珺瑶每天都要打电话确认她的平安，陆锋和苏蓉也是每天都会发信息劝她回去。
    世界之大，茫茫人海，也许邹棠正在某处旅行散心，并没有立刻投入到学习深造中，也许邹棠还没有制定好学习计划，又或是选择了其他国家的医院。
    这些劝说的理由她都明白，可她害怕时间拖得越久，挽回邹棠的希望就越渺茫，还担心邹棠一个人在国外是否安全、在生活上能否适应、饮食上是否习惯，等等这些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去担心的事情。
    每天返回酒店前，她都会游走在陌生的街头，刻意在周边无心游玩的景点徘徊，她戴着邹棠送她的胸针，带着两人份的运气，幻想着这份加倍的运气能指引她和邹棠在街头偶遇，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但随着一次次地失望而返，她开始嘲笑、责骂自己，她的运气早就全部用在了与邹棠相遇、相爱，可她不仅没有珍惜，还一次次地伤了邹棠的心，她哪里还有什么运气。
    长假前，冷清言再一次接到了孙珺瑶的电话，说冷信诚带着未婚妻回到了悸城，希望她能回去参加婚礼。
    她犹豫挣扎了一夜，终是满载着寻人未果的痛苦与失望回到了悸城。
    ＊
    五一长假。为履行春节时的尽孝约定，小佳在高铁站接到父母，准备带父母前往坞村度假。
    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走向停车场，父母还以为小佳
    是要带他们去坐地铁或打车，但看着小佳站定在一辆商务车前，还拿出车钥匙开了锁，父母都很惊讶。
    他们立刻想到应该是小佳担心假期里人太多，出行不便，所以租了一辆车，可他们从没听小佳说过考取了驾照。母亲问道“佳佳，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怎么没告诉我们？”
    小佳边放行李边笑道“惊不惊喜？上个月刚考下来的，你们放心吧，我可是一次考过的，安全驾驶的楷模”
    “惊喜。。 . ”母亲表面在笑，却转头小声对父亲说“老
    公，要不你开吧”
    父亲蹙眉示意别让小佳听见，小声回“让她开吧，我在边上看着就行”
    其实小佳刚升助理的时候，他曾问过小佳需不需要
    考驾照，家里可以给小佳出钱，毕竟小佳是助理，出门办事怎么能让领导开车，但当时小佳拒绝了，理由是想靠自己，自食其力。
    可对小佳来说，这不算是自食其力，她考驾照的钱出自江婉介绍项目而来的奖金，而她急于考驾照的理由也已经不完全是因为助理的工作了。
    每次约会出门都只能让江婉开车，她心疼江婉，并想要在江婉因应酬喝酒时可以开车接江婉回家，还想要由她开车载着江婉去短途旅行，还有很多很多围绕着江婉的理由，可这些全都是不能说与父母听的秘密。
    父亲为女儿的独立感到开心，欣慰地坐进了副驾驶，母亲也上了车，却在环看一圈后担心地问小佳“佳佳，这个车很贵吧，租一天多少钱啊？要是碰坏了要赔很多钱的吧，要不还是让你爸开吧“
    父亲担心女儿心里不舒服，却又不敢批评妻子什么，只能无奈叹气。
    小佳并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这车的由来，她心里难受，因为她只能用谎言来解释“放心吧，这不是租的车，是公司的车。。 . ”
    母亲惊呼打断“啊？你怎么把公司的车开出来了？这怎么行，快还回去，我们坐公交就可以了”
    小佳无奈看向父亲，父女俩同时叹了口气，小佳苦笑道“听我说完呀，公司放假，这车没人用就借给我了，所以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什么态度。。 . ”母亲不满地嘀咕，心里还是不放心，
    提问不断，小佳只好一遍遍地用提前编好的说辞解释。
    抵达坞村已是中午，入住后小佳立刻给江婉发了短
    信。
    她们吐槽着假期惊人的客流量，聊着下午的安排，直到父母来敲门小佳才恋恋不舍地收起了手机。
    她向父母介绍这是由她参与设计的民宿，并全程监工，父母心里为女儿感到自豪，母亲嘴上却在向她确认住宿的价格，每到一处都要确认价格，吃什么玩什么都要确认价格，父亲看着小佳愈发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小声提醒母亲“难得一家人出来，别说这些扫兴的话惹孩子不开心”
    母亲却振振有词“我是怕她乱花钱，赚钱容易嘛，就她那点工资，别说攒不下钱，交完房租还能剩多少啊”
    小佳默不作声，但心里的委屈并不是因为自己，更不是因为母亲的唠叨，而是她不能去反驳。
    车是江婉听说她要带父母去坞村，担心她没车不方便强制给她用的，还帮她安排了三天的旅行计划，提前替她订好了民宿和所有的门票。
    她的姐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女朋友，她却不能将江婉的好说与父母听。
    而且她不仅有积蓄，或许比父母更加有钱，可她不能告诉父母她有存款和存款的由来，更不能用这个钱，因为她有了一个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却不得不开始考虑的问题。
    她原本只想认真和江婉谈恋爱，顺其自然的发展，若等到她顺利晋升设计师、在工作上可以独当一面，不需要江婉介绍项目的奖金同样收入可观时，若那时她依然和江婉在一起且感情依然很好时，她想要尝试着向父母出柜，想要光明正大的向父母介绍江婉是她的女朋
    友。
    可自从得知邹棠不辞而别、见过冷清言悲伤哭泣，她心里生出了莫名的危机感，因为那天她看到了冷清言手中的意定监护协议，她回去查过，知道并了解了那是什么，同时给了她很大的冲击。
    她爱江婉，这一点她很确定，可她恍然发觉，她对未来的规划全都是关于她自己。
    虽然她和江婉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虽然江婉从未要求她向父母出柜，虽然她们并未谈婚论嫁，虽然她和江婉都还年轻，但如今想来，这些全都是她想给自己留退路的借口。
    江婉即将步入而立之年，且不说她的规划何时才能实现，就算江婉愿意等她，又能等她多久呢？能陪着她偷偷摸摸地恋爱到什么时候呢？江婉的家人不会有意见吗？她怎么可以自私的只考虑自己。父亲见小佳整个人都蔫了，心疼地拍了拍小佳的头以示安慰。
    压下唇角的苦涩，小佳回以笑容以示自己没事。这是父女间多年来的默契，他们深知若是回嘴，只会引来更多唠叨，不得清净。
    之后的游玩还算顺利，小佳化身摄影师，不停地为父母拍照，在一处风景绝美的拍照地点，她被年长的游客夸奖孝顺，还被询问是否有男朋友，想介绍自家儿子给她认识。
    父亲想替小佳解围，却被母亲拦了下来，一副想让小佳先加微信认识一下的架势，但小佳丝毫没有犹豫，
    直接拒绝“谢谢您的好意，我有对象”
    父亲猜小佳只是为了拒绝找的借口，母亲却蹙紧了眉头。。 .为避免争吵和破坏这次难得的家庭旅行，母亲忍到最后一天才将小佳叫到了房间。
    “佳佳，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妈妈不是反对你谈恋
    爱，毕竟你都参加工作独立生活了，妈妈只想帮你参谋参谋，看看对方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孩”
    父亲急忙打圆场“佳佳心里有数，况且只是谈恋爱，又不是谈婚论嫁，你说这些太早了吧”
    母亲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继续问道“怎么不说话？还是不想告诉爸爸妈妈？”
    小佳暗自叹气，不禁想，也许是时候该为出柜做铺垫了。
    她反问母亲“妈，你想让我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的标准是什么？”
    母亲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找男朋友又不是我找，什么叫我的标准？”
    小佳平静地解释道“如果你心里没有标准，也不会问对方的各种条件了不是吗？我们只是在聊天、在讨论，我想知道我妈妈对我未来的另一半有什么期许，免的到时候我找的人不符合你的标准，你又要反对，逼着我分手”
    母亲疑惑地看着小佳，想了想，索性提前说个明白“也没什么条件不条件的，不用太好也不能太差，跟我
    们家差不多就行，要有责任心有担当，有稳定的收入，妈宝男绝对不行，离异丧偶的也不行，最好父母都有文
    化，不重男轻女，讲道理能说的通事情，多少彩礼就多少嫁妆，不强求，不需要有车有房，两家可以一起出钱给你们付首付，房贷你们自己想办法还，生不生孩子随便你，反正我不给你带，我和你爸也不需要你们养老，最好对方的父母也是，不给你们添负担，就这些，要求不高吧？”
    小佳唇角的弧度渐深，忽然有些庆幸父母都很年轻，不是远古的陈旧思想。
    她缓缓点头，思考着，接着说“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远超你标准的人，她非常优秀，非常有能力，家里很有钱，自己也很会赚钱，而且有责任有担当，不是妈宝也没有离异丧偶，父母超级有文化，也不重男轻女，她对我很好，很爱我，我也很爱她，没她不行的那种，你会同意我和她在一起吗？”
    母亲更加诧异，脱口说道“那他是脑子有问题吗？看上你了？”
    小佳羞红了脖子，吼道“妈！说什么呢！”母亲看了看父亲，好笑道“那按你说的，条件这么好，这么优秀，和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听听就知道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就看上你了？绝对有问题，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就是隐婚了，要么就是海王，专门骗你们这种小姑娘的”
    小佳气呼呼地吼道“她才没毛病呢，没有隐婚也不是海王，我看你才是电视剧看多了呢”
    母亲一愣“他？哪个他？还不承认”小佳心里一紧，暗叫不好，堆笑着改口道“不是，都说了是如果嘛，谁让你贬低我的，你女儿我也是很优秀
    的好吗”
    母亲半信半疑，提醒道“总之你别傻乎乎的一头热，到时候被人骗了，有你哭的时候”
    小佳不满地撇了撇嘴，又笑嘻嘻地继续试探“妈妈，我还有一个如果”
    母亲斜眼打量着她，没好气道“说”小佳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鼓起勇气问道“妈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喜欢男生，你会逼我一定要和男生结婚吗？”
    父母皆是一愣，母亲瞪着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想告诉我们，你说的他是个女人吧？”
    小佳垂了垂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借用了莉莉向家里出柜的方式“我前段时间看到几个新闻，说有同性恋向父母出柜后被逼婚，还有的被送去了治疗所，有的被逼疯了，有的直接自杀了，我就想如果换做是我，你们会不会那样逼我，认为我有病，认为我是疯了，要送我去戒同所接受电击治疗和毒打治疗，或是把我关在家里，每天打骂我，逼我和男人结婚，还逼我。。 . ”
    “顾嘉佳你给我闭嘴！”母亲猛地起身，指着小佳问
    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隐约猜到了什么，但选择先压下去，过后自己去找女儿聊，他拉住母亲，劝说道“你先别激动，她不是说了如果嘛，就是个假设。。 . ”他看向小佳，使了个眼色，严肃道“佳佳，别胡说八道，你妈妈会当真的，你也不用故意说这些给我们听，你找不找男朋友，结不结婚都是你的事，不用为你的独身主义找借口，我们累了要休息，你也回房间去吧”
    小佳会意，不敢再做声，快步走出了房间。母亲已经红了眼睛，担心道“老公，我看佳佳不是胡说八道，她这是给我们打预防针呢，怎么办。。 . ”
    父亲急忙安慰“不会的，绝对不是，你别自己吓自己，这样，你先去洗澡，我再去找佳佳问清楚”
    房门被敲响，小佳蓦地心颤，但知道一定是父亲来找她，想要向她确认刚刚的问题。
    这是她们家的传统，母亲先唱红脸，父亲再唱白脸来安慰她，顺便以温柔的方式接着给她＇上课＇。
    父亲进门后拉着小佳坐在床边，耐心又温柔地问道“佳佳，我知道当下的年轻人都不想结婚，想自由自在
    地过自己的生活，你爸我还不老，可以理解，所以你跟爸爸说实话，你刚刚是不是故意逗你妈妈的，其实你是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的思想吧？你是怕你妈妈给你介绍男朋友或是催婚才故意那么说的，对吗？”
    小佳紧抿着唇垂眸，不自觉地扣住了手指。父亲看到小佳的动作，担惊受怕的心凉了半截，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小佳在紧张或害怕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抠手指。
    小佳垂着头，低声问道“爸爸，你可以先告诉我，如果我真的喜欢女生，你会像我说的那样逼我吗？”
    父亲闭了闭眼，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痛苦地叹气，心痛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想问我们会不会亲手逼死自己的女儿吗？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们面子重要还是你重要？世人的眼光重要还是你一辈子的幸福重要？是不是还想说只要你幸福、快乐、不后悔，有足够的经济条件，以后可以给自己养老，你想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不行？是不是还想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对同性恋的包容度很高？是不是还准备找一堆例子来说服我们？”
    小佳怔愣住，在心里暗自想：这是说她要说的话，让她无话可说吗？
    她忽然觉得没那么紧张害怕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爸。。 . 你这是。。 . ”
    父亲沉一口气，严肃又坚定地说道“你爸还不老，该知道的都知道，你看的那些东西我也看到过，但我要明确的告诉你，我和你妈不歧视少数人群，但那是针对别人家的孩子，我们管不着，我自己的女儿绝对不行！”
    “这和面子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单纯不能接受，你要
    是不想气死你妈就自己想清楚，我和你妈，还有你说的那个人，你只能选一边，而且我坚决站在你妈妈这边，还有，你和你妈妈，我选你妈妈”
    小佳原本还在伤心难过，忽然被莫名其妙地喂了一口狗粮，轻叹道“爸，其实你和我妈才是一家人，我是你们婚后的赠品吧”
    父亲严肃道“不许混淆视听！”小佳委屈地撅了撅嘴，心中的酸楚忽然一涌而上，哭了出来“那我能怎么办啊，不选你们是不孝，可是我。。 .我都想要，少了谁我都活不下去啊”
    小佳的性格阳光活泼，很少落泪，父亲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见小佳哭过了，蓦地有些心疼，却不敢心软，坚持道“我现在不逼你，也不会去找那个人，更不会把你关在家里，但你要考虑清楚，我和你妈绝对不同
    意，你也不用想办法来说服我们，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父亲起身，走到门口再次看向了小佳“我会跟你妈妈讲你只是不想结婚，想一辈子单身，是怕她给你介绍男朋友或催婚才故意那样说的，这件事不要再提了，等你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不然你也不用回来了，省得再跟你妈妈吵架”
    父亲已经离开，小佳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抽泣着哽咽道“你让我怎么选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