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里的蛇还是被陆糸发现了。
    他去清理杂草松土，翻出一截不堪入目的尸骸，登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就说最近怎么没见大黑猫往家里叼蛇，他还以为是猫咪们吃腻了，换口味，原来是背着他偷偷吃！
    陆糸从眯着眼的缝隙看菜地，挥着铲子胡乱拨弄几下，让倒霉的小蛇入土为安。
    唉，以后这活都交给方闻吧，再多来几次他得吓出心脏病。
    “没问题，菜地我包了。”听完诉苦，方闻给陆糸夹一块煎豆腐压压惊，一口应承下这份苦力活。
    陆糸嚼着豆腐，含含糊糊对小狸花告状：“你管管大黑，别把蛇带回家，到外面吃行不行？”
    闻言，狸花猫心虚地抬腿蹬蹬耳朵，爹地啊，猫有两条朋友想跟你介绍一下呢。
    它们偷偷摸摸住在猫屋里，好歹也是一方领主，躲躲藏藏怪憋屈的。
    对于人类的告状，森乌理都不理，无动于衷地舔爪子，该吃就得吃。
    小狸花不想吃也就算了，馋了，猫还要换着花样给它捕猎，山林里蛇的种类蛮多的，储备粮充足。
    方闻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陆糸怕蛇的阈值：“乖崽之前叼了小蛇回来，你不是还拍了照片？那时候不怕？”
    小狸花悄悄竖起耳朵，让它也听听。
    陆糸咽下米饭，伸出手比划：“乖崽叼回来的是一根小尾指粗细，还行；两根手指那么粗的，我不敢靠近，三根手指粗的，更不行！”
    再说了，那是乖崽送他的礼物，跟一般的小蛇不同。
    而大黑那家伙，不知道去掏哪里的窝，叼回来的两根手指粗起步，一直在他的雷区反复蹦跶！
    完蛋了。
    陆余瞅了瞅自己的尾巴。以它这只成年大猫为标准，尾巴差不多也就两根手指粗细。
    那天它量了一下，小银蛇大约两根手指宽，大黑蛇要粗上一圈，糸糸见了得吓死。
    愁猫，怎么个办法呢？
    蹲在窗台上的小狸花往下看，敏锐的视力让它能清楚地看见猫屋。
    小银蛇正一扭一扭学“走路”，要是扭得乱七八糟，大黑蛇就会温柔地戳戳那截犯错的肚皮，告诉它姿势不对。
    大黑蛇很敏锐，陆余目光刚扫到，就立即锁定楼上的视线，小银蛇随即望过来，兴奋地朝小狸花甩甩尾巴尖。
    加油！陆余朝朋友招招爪子。
    纳兰迦学东西得很快，天才换个躯壳也还是天才，已经能很好地把自己盘成蚊香，也不会忘记收尾巴。
    也许跟大黑蛇的教学方式也有关系。
    不大正经，却有效。
    陆余曾经看见大黑蛇缠住小银蛇，亲自带它一起爬。对此，陆余觉得这是银在让纳兰迦熟悉爬行的感觉，有了“爬感”，学得更快。
    就跟骑自行车一样，一旦有了肌肉记忆就再也忘不掉。
    只可惜看到一半，它就被森乌拱走了，没看到那场训练的结局。
    另一边，方闻被认真比划的陆糸逗笑，又提出一个问题：“玩具蛇呢？你也害怕吗？”
    陆糸思考了一会，犹豫道：“应该还好，我是害怕被蛇咬，玩具蛇不会咬人。”
    现在的玩具蛇都做得很逼真，但再逼真也不会像真正的蛇那样，会缩脑袋弹射攻击，龇牙咬人。
    最主要的是，当知道那是假的，只是一个玩具，自己能轻易控制，恐惧之情就会大幅度削减。
    而面对死蛇时，又是另一种恐惧了，真实感叠加死亡冲击，让人有种黏腻的不适感。
    森乌：两脚兽真不行，哪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顾虑，捉住吃掉，就这么简单。
    得到答案，方闻点点头，抱起溜达过来的小狸花，小小声密谋：“乖崽，下次爸爸帮你处理，你们就在菜园吃嗷。”
    陆余拿爪子堵住他的嘴，说这话，好像猫跟你干什么连环杀人案似的。
    那就一言为定，猫管吃，你管埋。
    又过了几日，这天陆糸外出跑现场设计回到花店时，发现狸花猫正在掏一个大纸箱，看着像是快递。
    因为小狸花经常用他的账号购物，陆糸三不五时收到它的快递，对此见怪不怪，只随口问了一句：“买了什么呀？”
    小狸花叼来一张单子给他看。
    陆糸没太在意，随意扫去一眼，机械玩具蛇？还是全智能款式？商家都卷成这样了？
    贵吗？他接着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幸运体验官，免费试用？！
    要说中奖这事，别人他不信，小狸花的幸运体质他绝对信。
    是哪家玩具公司？好用的话，他下次给乖崽挑玩具的时候看看。
    对方有附上一张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人工作室，在创业起步阶段，专心研发迭代产品，随机抽选体验官试用。
    幸运中选的体验官无需支付任何费用，只是如果满意的话，请拍买家秀发社交账号。
    陆糸拍桌判案，乖崽肯定是用他的社交账号去参加申请了。
    “怎么突然对玩具蛇感兴趣？”
    陆糸两只手齐上搔弄小狸花的两腮，小猫舒服地打起呼噜：“玩去吧，别让大黑两爪子弄坏了。”
    乖崽喜欢跟大黑猫分享玩具，有好玩的第一时间想着对方，但那家伙下爪没轻没重，玩具报废率贼高！
    他都怀疑大黑是不是故意的。
    说完，陆糸回柜台处理订单，等他再次抬头，小狸花已经把玩具蛇搬了出来，一黑一白，整整齐齐盘得像蚊香。
    纹丝不动，等待激活。
    “……”陆糸默默比了比手指，这玩具蛇是不是用料太扎实了点，好粗啊。
    “喵喵喵？”小狸花回头冲他叫唤，爪子下按着个圆形遥控器，歪着脑袋似乎在问他“猫要启动了，你要来不？”。
    当然不啊！
    陆糸举起文件遮住半张脸，断然拒绝：“不了，乖崽你玩得开心就好。”
    闻言，小狸花踱步两圈，很遗憾似的，然后果断地一爪子拍下。
    也没听见声音，一黑一白两条玩具蛇睁开眼睛，缓缓舒展躯体。此时小狸花凑近它们的眼睛，陆糸猜测那是在录入面部识别。
    两条蛇环视四周，似乎在识别空间，陆糸这才发现，虽然是玩具，但做工精致，鎏金与赤红的眼睛尤其漂亮。
    陆糸大着胆子伸手戳戳大黑蛇的脑袋，玩具蛇傻愣愣没动，但也许是错觉，他觉得那双金色竖瞳中闪过一丝不悦。
    “喵喵喵！”小狸花突然大叫起来，嗷嗷撵着两条蛇往外走。
    陆糸：……
    违和感又来了，这俩真的是玩具蛇吗？
    小狸花吱哇乱叫：都是人造的，怎么就不是玩具蛇呢？不过是高科技了点，玄学了点，不要搞用材歧视哦！
    小银蛇嗷嗷附和：没错，就是玩具蛇！本唯一制造商作证！
    大黑蛇：………
    行吧，做一条玩具蛇，也是蛇，不算违背祖宗的决定。
    一条小蛇落荒而逃。
    恰好来河边解渴的大黑猫舔舔嘴巴，以前有银亲自送外卖，现在它不干了，还真有点怀念那些小蛇送上门的日子。
    合伙演了一场戏的一猫两蛇跑到猫屋，陆余回头暗中观察，陆糸面上似有不解，但没有继续探究，低头忙工作。
    “应该过关了，糸糸不会管猫的玩具，你们不要太智能就行。”陆余举爪与小银蛇一拍，给这场戏总结打板。
    陆糸不怕玩具蛇是个惊喜。
    一个适合做坏事的夜晚，趁两个人类出门约会，陆余把纳兰迦带进书房，用台式电脑伪造文件，再找个纸箱假装快递——“山神爆改玩具蛇计划”十分顺利。
    纳兰迦进步神速，经过多日练习，成功驯服机械躯体。尾巴尖在键盘上一通敲打，没几分钟，它就完成了一份胡说八道的简介。
    细心的纳兰迦没忘记删除记录：“写报告写文档都是小事，想当年，我连毕业论文都是连夜赶出来的。”
    唯一的意外是陆糸竟然敢戳银的脑袋，想象一下，这无异于人类戳大黑猫的脑袋，冒犯领主的手指岌岌可危。
    听见陆余的唏嘘，纳兰迦晃晃尾巴尖，跟人类摇晃手指一样：“不用担心，这两具躯体是无毒蛇的设计。”
    陆余眨眨眼，目光在银和纳兰迦之间转了个来回，确实，两条蛇的脑袋是椭圆形，比三角形可爱。
    可如果没毒，再加上机械体不像正常的血肉之躯，受伤之后能自愈，无法毫无顾忌地打架，两条蛇怎么自保？
    “别露出这副表情嘛，安全问题也不需要担心。”纳兰迦对小狸花很信任，把心里话一股脑儿说出来。
    “这副躯体很结实，绞住脖颈弄晕对手轻轻松松。而且银没有困于这具身躯，它依然能够转移意识。”
    大黑蛇颔首，表示纳兰迦说得没错，要真遇到紧急时刻，可以摇条毒蛇或者巨蛇来“驾驶”。
    岁月变迁，银始终是山神，脆弱的只有纳兰迦，这个被囚于机械体的灵魂。
    纳兰迦与银勾着尾巴：“我们还是会回深山里去的，那儿就更安全啦，动物们对不能吃的东西一般没兴趣。”
    它的语气轻松，像在说一件好事，下山只是为了赚钱以备不时之需。如果另有机缘，它更愿意永远住在深山。
    陆余仿佛看见两条蛇白天捉鸡逗鸟，晚上靠在一起晒月亮，看银河，一黑一白像圆满的太极图。
    “金属跟阿角的花一样，难吃。”银说着拽来一颗核桃，蛇躯用力一卷，核桃便碎裂开露出果肉。
    两蛇分工合作，纳兰迦卷起碎果仁丢进小麻雀的食槽，它积极投喂，为蛇大方，跟小麻雀迅速成为好朋友。
    核桃由小狸花友情提供，陆余发现它们不吃饭，也许正因如此，纳兰迦很喜欢喂食小动物，比自己吃都香。
    圈一块地喂猪养鸡，是发展畜牧养殖业的天选之蛇！
    眼见小啾们愈发圆润，陆余按住小银蛇勤劳搬运食物的尾巴：“咳咳，它们减肥，别喂太多了。”
    纳兰迦颇感遗憾：“要不安排减肥餐？”
    麻雀们对视一眼：啾，减肥餐是什么？饭前吃还是饭后吃？
    傍晚方闻结束工作，出门买菜时特意弯腰看了看猫屋。他听说了玩具蛇的事，被陆糸的赞叹引起好奇。
    如此好手艺的个人工作室，他们愿意做天使投资人。
    大黑蛇盘在角落，安安静静的似乎正在待机中，另外一猫一蛇分坐平板两边，轮流出爪出尾巴戳屏幕。
    方闻定睛一看，五子棋对弈？他脸上显现出复杂的神色。
    乖崽会五子棋这事不是秘密，小狸花做的奇事数不胜数，下棋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件，它经常缠着大黑玩，大黑猫完败。
    一面倒的胜利无聊且乏味，没过瘾的小狸花盯上他和陆糸，一只小猫咪竟然能跟他们下得有来有回。
    方闻站在玻璃窗前看了几局，小银蛇落棋迅速准确，与小狸花势均力敌。
    他摩挲着下巴思考：这玩具搭载的是什么系统，能思考，能行动，且自主进行，未免太全能了些。
    方闻这个巨大的两脚兽往那儿一站，猫屋里的三只立即发现了他，让方闻发现端倪，是陆余的另一层考虑。
    喵，万一露馅了，方爸爸可以帮忙遮掩，糸糸只要认为它们是玩具蛇就行。
    糸糸开心，猫咪放心，蛇蛇安心。
    方闻进入猫屋，陆余冲纳兰迦眨眨眼，后者心领神会，扭头看向人类。
    确实是艺术品级别的。
    看着宝石红似的眼睛，方闻边赞叹边伸手，想把小银蛇抓起来观察。
    眼角黑影一闪，却是那条待机的黑蛇拿尾巴挡住了他的手，鎏金竖瞳无惊无怒，淡淡地直视过来。
    小银蛇被大黑蛇护在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反过来观察他。
    方闻顿时后脖颈一凉，怎么回事？他有种被机器人盯着分析的感觉。
    默默收回半空的手，方闻站直，狸花猫溜溜达达跑过来，抱住他的脚踝叫唤。
    这种叫声再熟悉不过，乖崽闯祸或者有事相求时，就是这样的。
    方闻略一思索，握住小狸花的爪子：“又是朋友？乖崽。”
    大黑没有异常，容许它们接近乖崽，说明两条蛇不是坏东西。
    “喵喵喵。”方爸爸英明，它们是山神，是山林领主。
    “行。”方闻不再深究，揉揉小狸花的脑袋，起身推门而出：“科技日新月异呀，我瞧柴子安的技术还能再精进。”
    灵感这不就来了，精致款成本太高，做个q版打爆市场，明天跟小江同步一下。
    夜晚的猫屋热闹依旧。
    也不知道方闻怎么跟陆糸解释的，饱足的晚饭过后，陆糸赖唧唧地来敲猫屋的门，要跟小银蛇下五子棋。
    胜负欲上来，玩具蛇不足为惧。
    猫屋空间有限，无法容纳两只猫、两条蛇、两个人类。
    屋内，小银蛇和小狸花联手，陆糸以一敌二，方闻坐在门口出谋划策。
    这样一来，大黑猫和大黑蛇受尽冷落，甚至被嫌弃碍手碍脚，只得灰溜溜离开猫屋。
    两位失意的领主，或蹲或盘，在猫屋的三角屋顶看月亮。
    银率先打破宁静：“我说的没错吧，它是不是很可爱？”
    此前小狸花找它帮忙寻找巫景舟，在那片树林里，它说的可爱人类，就是纳兰迦。
    可惜大黑猫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冷淡地自顾自舔毛打理。
    银及时补充道：“跟你的小狸花一样，很可爱，懂得多。”
    闻言，森乌总算有了反应，深潭似的绿眼睛望过去：“你不一样了。”变得更具有人类的情感。
    “你也是。”银平静无波地说一个事实，“一点点，不多。”
    这波人身攻击对森乌无效，它无所谓有没有人性，反正有小狸花喜欢：“没事早点回山林。”
    “肯定比你们早，”银的语气有一种尘埃均落定的轻松：“未来，我们会成为很好的邻居。”
    森乌凝视月亮，半晌开口：“不准在猫的树窝附近。”
    银欣然答应：“当然。”
    他们的家，很久之前就已经定好了，只等他们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