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有什么事吗？”
苏晚清见没有外人在场，彻底放下太子的架子，跟往常一样，扮演崇拜父亲的傻白甜女儿。
“今日，王斐的话提醒了我，虽然我们自己人知道你非男子，但是外界人都不知道，他们依旧认为清儿你就是萧祺。”
苏柏起身，给苏晚清倒了她最爱的蜜桃乌龙，慈父眼神中带着担忧。
“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家都以为我是萧祺，我就不会暴露。”
苏晚清假扮天真。
苏柏回到自己的案牍座位，背后是一幅巨大的国家版图，其中云国过半的疆域，都是苏家跟随太祖打天下打出来的基业。
“清儿，你这样想固然没错，但是一样东西百人尝，味道就是会不一样的，百姓认为泥是萧祺，这很好。但是，今日拆礼时，那些看着你的门阀子弟也认为你是萧祺，那就不好了。”
苏家自己就是顶级门阀，自然知道如何做到“流水皇帝，铁打门阀”，苏柏伯父就是迎娶了琅琊王氏的女儿为妻。
“那些男人是断袖？”
苏晚清觉得男人都是看脸下手的，比如裴贤玉。
苏柏闻言一震，随后抿抿唇，恢复之前的从容，他从案牍上拿出一叠桃花笺。
“或许其中有人是这样意思，但我看了看他们送过来的八字，都是族中及笄女儿的，他们想要通过联姻，将女儿塞给你。他们眼中，未来的皇帝。”
苏柏说得很直接。
“他们也太无聊，想要卖女儿获得家族巩固，但是又畏惧爹你生气，害怕一向宠爱苏二的顺天侯大发雷霆，他们卖女儿之前，还想要看看你的意思。”
他们对男人的本性心知肚明，狗改不了吃屎，男人改不掉好色。
他们不信青年守寡的太子殿下会安分，男人总是会去偷腥，只要不被发现就好。
苏柏点头，“他们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我看你席上对那些舞姬并不动心，对那群世家子也不多给眼神，我拿不准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苏晚清心里却冒着无数疑惑。
她吞下茶水，试探性地发问，“爹，你是担心我及冠以后，许久不成亲，惹外界猜疑，想着要给我找一个女人来证明我‘男人’的身份？”
她一猜就猜对了。
“的确，男人都是先成家再立业，后宅没有贴心的贤内助帮着打理，男人在外面办事总是心有不安，没有男人不娶妻生子。”
苏柏看着女儿。
“如果你喜欢男人，我替你准备三宫六院的美男；如果你喜欢女人，也不是难事，北到寒霄，南到棠海，什么样的美女我都能替你找来。”
其中，最大的问题是，苏晚清当皇帝了，她不能不早朝，苏晚清客观上不能怀孕，那皇位要怎么传？
谁来给苏晚清生个继承人，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苏晚清摸着茶杯温热的边缘，那是一朵异常绚丽的牡丹。
“爹，我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想好个新鲜，玩腻了就丢，如果真的娶回家，我怕日后结仇结怨。 ”
苏晚清想着世家子手上玩的娈宠，不过是喜欢拨弄自己饲养的奇异毒虫，觉得好玩新鲜，弄一弄，图个变态的虐待欲望而已。
喜欢这东西，苏晚清貌似有，但不多。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
苏柏说话戛然而止。
苏晚清曾经在千机阁查到苏柏派人去书坊购买一些女女的避火图，原来他以为她有磨镜之好。
他觉得苏晚清不跟男人亲近，是喜欢女人，特意去为苏晚清找了避火图，依供日后学习闺房之事。
跟新娘出嫁前，贴身嬷嬷拿着男女避火图去教导小姐如何讨好丈夫那样。
她觉得很不舒服，她都贵为太子，居然还要被放在讨好别人的位置上。
“……我不是，我只是有些依赖身边照顾我的婢女跟嬷嬷，有些没长大成人 。”
苏晚清这倒是说的实话，她不够独立，无论是从实力，还是精神。
她遇到问题，潜意识都拿着她在乎的人当强心剂，全然不是想着自己的宏图霸业。
苏柏这个觉得难办。
他对老三的教导完全按照老夫人对他的那一套，宠溺无边，好在素三自己争气。
对于他最宠爱的苏二，他是猜不透她是怎么想的。
一众指点江山的幕僚也不知道该如何分析苏二这矛盾又复杂的脑子。
“你还有五年及冠，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有门阀盯着你空荡荡的后院不肯撒手，你不如过几年，去寻一两个美人放在后院，挡一挡他们想往你后院塞人的心思。”
若苏晚清是男人，苏柏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好操心的，毕竟男女之事，吃亏的永远都是承担怀孕风险的女儿。
门阀为求荣华富贵，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下来，到时候，弄出未婚先孕的丑闻，逼迫苏晚清娶了她们，弄不好，就会掉马。
若是强硬劝退，苏柏觉得没必要，毕竟一开始，门阀就觉得苏晚清是男人，男人推开送上床的美娇娘，不是阳痿，就是阳痿。
断袖的男子，除了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也都不会拒绝送上嘴边的肥肉。
不吃白不吃，反正不吃亏。
“我觉得对日后我钟情的那人不好，假若我真的有可能爱上一个人，在遇到她之前，我做下这种事，岂不是不忠？”
苏晚清想的天真。
是真的把苏柏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听进去了。
就在苏柏沉默的时候，苏晚清岔开话题。
“听说南湘多奇珍异宝，我想看看藏否送的礼物。”
苏柏欣然同意，把早就准备好的宝匣递给苏晚清。
“江湖上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毒道修炼将就循序渐进，所用的毒物只许更好，不许更次，这乌龟背据说是药毒同源的东西，给你好过放它在私库堆灰。”
苏柏给的大方。
“三宝盆的事，就此打住，王斐那边，你闭一只眼。”
苏柏最后才说了正事。
“好。”
她一口应承，面服心不服。
苏晚清派蜀玉去拿紫华苔种子的时候，就知道苏柏会大肆搜刮各种毒物，他想养着苏晚清，自然她需要什么，他就会派人去准备什么。
乌龟背与银龙脊不同，它是无数只毒虫死后堆积起来的遗体，类似于海底珊瑚，因为外表形似乌龟外壳，被称之为乌龟背。
它带有毒虫的毒性，并且会招来其它毒物过来安巢产卵。
久而久之，乌龟背积累了无数毒物的毒。
苏晚清道谢，从书房离开，重新回到明院，那一边巫行天收到消息，如约而至。
“乌龟背拿到手，今夜你就跟着我回甜水巷，她身上的蛊一日不解，我心头不安。”
巫行天依旧是苗女打扮，紫蓝服饰，脖颈带着炫丽银环，无数流苏在叮铃，清脆无比。
“好，我一切都听小师叔你的，只要阿娘的病能根除。”
苏晚清演戏如火纯青，前世在萧祺跟前装好妻子，硬是把多年讨饭沉淀的演技解封，如今用起来，真是得心应手。
不出苏晚清意料，下一秒，她就被巫行天打晕。
……
毒瘴山，毒门。
巫行天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面前，是坐在狐狸皮椅子上的巫屠月。
“你杀了那么多人，就不要想着世上还有傻子肯对你好，物伤其类，那些你最喜欢的善良人反而是最讨厌你的存在。”
巫屠月满头白发，黄豆大小的汗珠从她惨白脸颊滚落，她颤颤巍巍端着药碗，咕咚咕咚，勉强喝完，末了用袖子擦掉残余药渍。
“寻常人养一条狗，都会生出感情，何况是一个活活的人？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陪了我十年，我有些舍不得。”
夜晚寒风呼啸，被视为毒门禁地的毒龙洞，更加阴寒。
“动手吧。”
巫屠月摸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彼岸花寿衣，还是想要多活几年。
巫行天早就准备好了移花接木要用到的所有材料，被她打晕的苏晚清被铁链束缚在石壁上，四肢禁锢，她走到跟前，灌了苏晚清一碗绵骨散。
双重保险下，巫行天才郑重拿出那只宝匣，她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将剧毒无比的乌龟背取出，药钵碾碎，一点点加进之前熬煮的银龙脊汤中。
……
巫行天看着苏晚清有些意识，将熬好的药灌给苏晚清，腥臭，带有苦涩跟甜辣的药汁，如同雷电，瞬间蔓延全身。
苏晚清全身青筋暴起，所有皮肤都冒出黑乎乎的毒液，之前洗血积累下的毒，因为不够强悍，被霸道的银龙脊跟乌龟背全部挤出体外。
药在苏晚清体内流走，不断被苏晚清体内的脏器过滤吸收，再转化成成分轻微的新血。
“可以移花接木了。”
巫行天将打瞌睡的巫屠月叫醒。
移花接木，本义是将植物的枝叶砍下，嫁接到另外一颗植株上，也就是接穗与砧木。
巫行天在观摩塞外采生折割的手法之后，突发奇想，将人血看作枝叶，嫁接到另外一个人体，两者血液交换，达成刺激机体迸发最后一丝求生欲的目的。
失败多次，她才得出完美的结果，作为接受好血的那一方被视为砧木，源源不断，吸收来自接穗一方的血液。
苏晚清记忆超群，但凡她看过的古籍全都刻在脑子里，半点不会忘记。
采生折割，在很多古籍里都有记叙，将活人砍断手脚，与动物肢体拼接在一起，人为制造出半人半兽的怪物。
因为幼童生命力顽强，伤口愈合快，且遍地都是，所以经常被巫师跟乞丐头子拐去当采生折割的材料。
苏晚清半昏半醒，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乞讨时遇见的畸形怪物，能说话的人蛇，蜷曲着布满青绿鳞片，举着一颗小孩人头，没有四肢，嘶嘶吐着蛇信子。
还有砍掉双臂，接上鸿雁翅膀的小孩，脖颈拴着绳索，被乞丐拖着乞讨。
如果没有巫屠月收养，她十有八九会被乞丐头子抓去，余下一二，她会被青楼的老鸨抓去当倡伎。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永远不会给一个无依无靠女人一条光明坦途。
“空心草钻入血脉有些疼，你前些天不是炼了麻沸散，给她几粒，免得她疼得扭断血管。”
所谓空心草，是一种茎干中空的毒藤，生于腐烂尸体的污水池里，靠着附着藤蔓上的气根获取尸体养分，常年不见日光，叶片都是娇俏的嫩粉色。
它是连接接穗与砧木的粘合剂，是一根输送血液的导管。
巫行天点头，算是同意。
她语调沉缓，阴沉道：“当年，蓝玉台要是听了我的劝，乖乖留在这黑龙潭里，也就没她后面变成活死人的事了。”
蓝玉台，武林盟主独女，蓝家的千金大小姐，对女扮男装的巫屠月一见倾心，哪怕得知对方是个女子，也义无反顾要跟她双宿双飞。
于是，巫屠月一人杀光了蓝家满门，从蓝玉台八旬祖母，杀到蓝玉台最小的族妹，凡是姓蓝的活人，都被巫屠月割断脖子，码放在蓝家演武场中央。
“她说，哪怕我是女子也没关系。”
巫屠月风轻云淡，她一直都苏晚清看作自己豢养的兽，收留，饲养，为她梳理毛发，偶尔喂口冷饭。
对于她喜欢的蓝玉台，巫屠月也是这个态度，她脑子里完全没有平等互爱，她只是将对方视为玩宠，有意思，养着玩玩。
“我还以为你生了凡心，原来没有。你只学会了凡俗的假惺惺，手上捅刀，嘴上心疼。”
巫行天从尸水池中捞出一截空心草，猩红恶臭，接近半透明的茎，充满了暗绿色跟深红色的液体。
小刀斜切，内力逼出内部的液体，一头插进她自己的手腕伤口。
另外一口，插进苏晚清的小手臂。
气根迅速分生出无数细小的分支，快速扎进两人的血管中，沿着血管壁，一寸寸扎根，肉眼可见，鲜红血液通过茎输送到了巫行天身体里。
“我理解不了爱这个东西，我只是想要将她留在我身边，她家里人为什么不同意？明明打不过我，还口出狂言，说什么宁愿将女儿嫁给乞丐，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妖女。”
巫屠月抱着手，瞧着两人血液互换。
因为她现在一点内力都没有，全是修为尽失，与废人无异，所以哪怕是经过过滤的药引，她都得通过巫行天的二次过滤才能使用。
“无所谓，管它的，前几天你回来的时候，蓝玉台手指动了。”
本来应该插四根空心草的，巫行天只插了两根，她用内力不断吸走苏晚清的血，一点点将苏晚清身上的血吸干。
“算了，我不想再跟她吵架，她继续当活死人也行，总之我不想再跟她斗嘴了。”
巫屠月抱着手，眼神也逐渐冰冷起来，下山十年，她模仿世俗妇女，学着她们的一言一行，学得惟妙惟肖，甚至青出于蓝。
就在苏晚清一半血要被吸干的时候，巫行天忽然脸色发白，举着插空心草的那只手，不可置信地露出惊恐。
“红豆虫？！苏柏给你种的？”
相思蛊的原材料，红豆虫与巫行天相克。
巫行天迅速扯断空心草，抓起银针扎在穴位，企图抑制苏晚清的血。
可惜，回天乏力，红豆虫被两道洗血毒物养着，之前又养在梅洲麓心头，喝着毒门长老几十年的陈年毒血，不可谓是膘肥体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