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回到自己寝宫不到半个时辰,李奕维就步履匆匆赶过来了,手中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看不清形状的折子。
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皇后瞟了他一眼,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随口问道,“你不是在你父皇那边伺候着?怎么还过来了?”
“他睡了。”李奕维接过茶闷闷说道,隐约间还有几分委屈,又道,“父皇每日能清醒的时辰并不多,虽在旁照顾着,却也不费什么心思的。”
皇后却无所觉,只随口不经意地说道,“那你也在偏殿歇歇便是了,何苦这般来回,徒增许多奔波辛苦。”
他们母子之间并无许多规矩,平日私下相处更像是普通人家的母子,轻松又闲适。只因如此,他们之间也没有太多促膝交谈的剖心时刻,他当他隐忍蛰伏的郡王,她做她无心后宫诸事的皇后娘娘。是以今日这事,才显得反常和古怪。
“母亲。”他缓缓抬眼看向对方,抿了抿嘴角,试探问道,“母亲今日怎么正巧会过去探望父皇?”
“正巧?”皇后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又一次解释道,“不是说了吗,国公府送了些燕窝来,我吃着还不错,就给你父皇也送些去……却不知你所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因着诧异微微皱了眉头,只言语自然坦荡和以往并无二致,看起来并无半分隐情和隐瞒。饶是李奕维如何打量,也瞧不出丝毫端倪来。
当真只是巧合吗?从皇帝那边过来,他拒绝了轿辇,只背着手踱着步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询问才能既不伤母子情分,又不必暴露自己这些年暗地里所行之事……只想了一路,一直走到门口仍没个答案。
此刻只一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心事对着对方的秘密旁敲侧击,“没什么,今天宁修远称病告假了,方才听你提前国公夫人送燕窝过来,便觉得今日这‘国公府’三个字倒是听了好几回了,才觉得巧合罢了……”说罢,轻轻一笑,笑意很是浅淡,仿若只是扯了扯嘴皮子。
所谓知子莫若母,自家儿子在外头私底下做些什么白皇后所知甚少,但他平素在自己面前的言行举止却是了然于胸的,如今瞧着便是心里搁了事避重就轻的模样。她低头笑了笑,同李奕维有几分相似的笑意,“哦……大抵是我说得不够明白了,燕窝是之前送来的,只是我也没顾得上吃,就昨儿个才尝了一盅……修远病了?”
她的担心同样恰到好处,说完又兀自点头喃喃,“也是,每天这来回奔波劳心劳力的,修远那孩子身子还是弱了些……所以我说你父皇若是睡了,你便在偏殿歇息歇息,别累着了自己。你们这些孩子,早年都不喜习武,如今看着还是点有些功夫傍身才是,起码可以强身健体……”
极尽温柔的苦口婆心。
李奕维面上一一附和,心里却在嗤笑,宁修远那厮身子弱?当真是这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偏偏纵然自己此刻同母亲说“宁修远压根儿不弱,他一身功夫藏得好罢了,这燕京城里怕是没几个是他对手”这种话,母亲也只会笑他在胡言乱语。毕竟,众人皆知,宁国公老来得子溺爱之下将这个宁家幺儿养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就一个脑子好使唤些。
当然……连李奕维都不得不承认,宁修远那脑子,并不只是“好使唤一些”。此刻他很怀疑,母亲今日所为,就是宁修远的手笔。
只是母亲不愿说,他也不能直接问。心下压着事,说话就多少有些唐突直白了,“母亲……儿子一直觉得,母亲似乎并不希望儿子继承大统。”
对方抬眼看来,些许来不及收回的错愕,半晌笑了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继承大统的自然是东宫太子……母亲若希望你继承大统,岂不是要怂恿撺掇你们兄弟反目?”
“兄弟?”李奕维冷哼,“我拿他当兄弟,他却未必愿意将我当作兄弟。母亲……您是皇后,儿子是您唯一的儿子,也是皇室唯一的嫡子,如何就不能继承大统了?普通人家尚且还知道让嫡子继承家业,您却不争不抢地任由贵妃上蹿下跳地拿捏你?”
“拿捏?”白皇后仍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她上蹿下跳是她的事情,她又何曾拿捏过我?何况,你也瞧见了,她如今的田地……可见,一味争强好胜,并非好事。”
“母亲……”
一直都是这样的,每每自己旁敲侧击着提起这些事情,母亲总是如此满不在乎,只今次这般似乎更加刺人些。李奕维皱着眉头,“母亲,您是皇后,您的儿子却要为人臣子……您当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您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
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若有所思看着对方,轻声说道,“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无心权势,我记得你说你想当个闲散王爷的。”
“我想当个闲散王爷,可您觉得若是李裕齐当了皇帝,他当真能容忍我悠闲自在地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吗?母亲,不管闲散不闲散,如今紧要的都是得活着!您莫要同我说,您当真不知如今燕京城这些个病啊毒啊的都是他李裕齐的手笔?”
“如今知道了……毕竟人尽皆知。我虽是个深宫之中的妇道人家,也略有耳闻。”皇后点点头,又道,“也是因此,我才知道我儿子在外面做了这许多……此前倒是小看你了。”
“母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未说完,皇后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隐去了,只是声音依旧温柔,她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皇帝是世上最孤单的人,高高在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什么好的?当个闲散王爷,白家在,你担心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好了,我有些累了,你回你父皇那边去吧。”她如此下着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