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维便又坐下了,虽不知母亲过来作甚,但想来不会过来针对自己的才是。
其实这阵子皇后并不常来,兴许是为了避嫌,兴许是性子使然,相比于隔山差五借着请安为由意图过来打探虚实的贵妃,这位后宫之主这些年都有些偏居一隅不理世事的低调,实在有些过于散漫无争了。
皇后白氏拎着一只不大的食盒款款入内,见着李奕维温和一笑,同皇帝见了礼才说道,“本宫是不是打扰郡王和陛下说事了?内务府说得了几盏上好的燕窝,本宫去太医那边问过了,说是对陛下龙体有益,是以熬了一盅给您尝尝。”
许是因着神药的消息,皇帝心情还不错,懒懒笑着招招手,“听说你亲自熬的?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便是了……”
“给陛下用的自是怠慢不得,本宫自己盯着放心些……若是差了火候,就糟蹋了这上好的燕窝了。”皇后含笑说着,一边在皇帝床畔坐了,端了盅盏舀了一勺递到对方嘴边,“您尝尝?”
皇帝抿了一口,点点头,视线扫过对方手中晶莹剔透的燕窝,笑意倏冷,“内务府怎么可能拿的出这样的好东西?说说看,哪来的?”
皇后似是微微一怔,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耳根子都微微红着,轻叹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确不是内务府的东西。是前阵子宁夫人来宫中看我,听我说起这些时日总是睡不踏实,就托人送进宫来的燕窝……虽是如此,但这燕窝的确是找太医们看过了,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对陛下身子大有益处,是以才敢拿来给陛下用的。”
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子,言行端庄间,还带着几分少女的俏皮。
李奕维坐在边上,闻言拢了拢眉头,目色微闪间担忧问道,“母亲睡眠不佳这件事为何从未同儿子提起过?难怪之前去给母亲请安瞧着您面色不大好看,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你如今既要兼顾着朝堂秩序,又要操心陛下的身子,若是这些小事还要来让你操心分神,岂不拖累?”
“您是我母亲,如何能说这般见外的话?”
皇后笑笑,没再作声,又舀了一勺问皇帝,“陛下还吃吗?”
皇帝自始至终打眼看着白皇后,半晌,点了点头低头吃了,才温声说道,“既是国公府送来的,直说便是,何必遮遮掩掩的……朕是那般小气的人吗?”
“陛下自然不是,只是若是外面进来的吃食,如今这一道又一道的检查下来委实繁琐,再好吃的燕窝口感都变了……”皇后讪讪笑道,一边慢条斯理的喂着,一边闲话家常般念叨,“说起来,这燕窝就是比内务府的好吃。当初我也追问宁夫人哪里买的,想着让内务府也去采办些……”
“可宁夫人说了,这就是姬家丫头给的。说她之前身子骨不利索了一段时日,太医上门看了,坊间郎中也找了,都没什么用处,最后还是请的陈神医开了方子慢慢调理过来的。这燕窝呀,就是小姑娘去探望她的时候给的……说来也是,这江南的燕窝的确比咱们这的好一些,陛下,您说是吧?”
皇帝沉默着点了点头,审视的目光在对方脸上缓缓逡巡,表情颇为耐人寻味。
神药的消息才刚刚送到,这国公府的燕窝就紧随而至,然后又顺其自然地扯到了姬无盐和陈崧。看似闲话家常,可搁在这样的场合里,却又委实过于巧合了些——何况,皇帝可还没有糊涂到忘记此刻坐在这里的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李奕维,颔首叹道,“的确如此……难怪这神医这些年也隐居在云州。江南的土皇帝,日子想来是比朕这个真皇帝还要舒服些的。”
李奕维暗道不好,及不可见地冲着皇后摇了摇头,只对方低着眉眼舀燕窝,眼神根本没往他这里来,偏他又担心着皇帝注意到他,摇头动作都不敢大了去,只好讪讪哄着,“您是九五至尊,肩负江山兴亡百姓疾苦,哪是他们那些个有些银钱就开始猖狂的商贾之人就能相提并论的?不过是无知之人的狂妄言论罢了,也值得您听在耳中?”
言语间很是不屑一顾,只心里却已是忐忑。他不知道母亲从何处听来自己今日打算,竟是端着燕窝进来帮忙游说……只是父皇生性多疑,只怕这些话如今反倒起了反作用了。
一个平日里鲜少路面的皇后,端了亲手熬制的燕窝给病重的皇帝,好巧不巧的,提起了和自己儿子之前话题里相同的名字。
若说只是无心的巧合,谁信?反正李奕维自己也不信。
皇帝看向自己这边的眼神明显已经变了,最初的犹豫、期待,如今却多了几分审视和怀疑,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似是听见了皇帝轻声冷哼。
一勺一勺的,一小盅燕窝很快见了底,皇后将空了的盅盏勺子递给身后张德贤,又用帕子替皇帝擦拭了下嘴角,才很是温柔地问道,“今日这燕窝陛下可喜欢?若是喜欢的话,我那还有几盏,明日再给陛下熬了送来?”
李奕维无声叹了口气,母亲今日过于心急了。她不是一个很会遮掩的人,今日这般热切明显过于反常古怪了,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果然,皇帝意味深长地拒绝了,“朕这身子,也不是几盅燕窝就能治好的……倒是你,平日里不理世事的,如今操心的事情难免会多一些,气色难免不好……自己留着吃吧!”说罢,怕了拍皇后的手,敛了眉目。
皇后似是并没有发现皇帝话语里的深意,闻言也只是笑着谢过了,起身微微一礼,才端着托盘告辞离开。
徒留面上从容依旧心里却早已忐忑不安的李奕维,攥着那张皱巴巴的折子,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