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小姐?”
陈家辉上前两步,微微弯了腰,手中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掌心,慢条斯理地警告,“沈大小姐,如今我有个问题想要向大小姐您问问清楚……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哈,若是你给的答案我不满意,这鞭子会招呼到哪里我就不能保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一步,盯着沈洛歆的脸打量着,“啧啧……说起来,沈姑娘似乎和本少主印象里有些不同了……果然那姬家是个富贵之地,连这水都比别处养人呢。瞧瞧,咱们沈大小姐被养得这般细皮嫩肉的,若是这脸上落了道疤,可真真儿是令人心疼的事情呢。”
“您说是吧,沈大小姐?”嬉皮笑脸的样子,俨然已经胜券在握。
沈洛歆的肩膀被人抓着,小刀趁着被绑的时候攥在了掌心,那是一把生了锈的小旧刀,大概是许四娘遗落在这里的,风吹日晒的,刀口也钝了。虽说是刀,但想要割断手腕处绑得结结实实的粗绳子,还是有些难度的。她不动声色地将钝刀攥在指尖,微微后仰了脖颈避开对方喷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一边笑呵呵地说道,“无妨的。姬家的水不一定养人,但是姬家的药一定能治好那道疤的。”
“呵……倔强。”陈家辉压根儿不信沈洛歆的话,什么“无妨的”,哪个姑娘能接受自己脸上平白无故多了一道疤?何况是还没嫁人的姑娘。他又道了句“倔强”,像调笑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似的,说完,手中鞭子倏地一收,正色问道,“沈洛歆,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去阿寿家里?”
沈洛歆笑嘻嘻问他,“说实话?”嬉皮笑脸间还有些混不吝,有些欠揍的样子,实际上不过是拖延时间寻找机会割开手腕上的绳子罢了。
这群人,绑得可真紧啊……
“废话!小爷大费周章把你绑了就为了听你几句假话?!”
一个镇定,一个暴躁,被绑着的那个嬉皮笑脸的,绑人的那个却暴躁易怒的。
大抵是因着忌惮和害怕,陈家的这些年轻人同沈洛歆之间都有些距离,甚至有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大门口去了。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以最小的弧度一点一点地磋磨着绳子。若是用力过猛,肩膀和手臂动作过大,此刻押着自己的肩膀的这个人很快就能感觉到。于是她只能继续拖延时间,咧嘴一笑,“不是说了吗,去了呀!何止去了,我在阿寿家还发现了不少东西……这些个官差也不知道怎么办事的,后院里那么大一个土堆,下面埋了不少碎瓷片都没有看到,我都给带回来了,少主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她、她、她还给带回来了?!”
“真的不要命了?”
“难怪姬家都不回了,是被赶出来了吧?就算是为了自己爹娘,也太鲁莽了,现在好了,爹娘没救成,自己怕是也要赔进去……”
“你还可怜她?如今要赔进去的何止是她,还有咱们!咱们!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我就说不能来、不能来,你们偏不听,一个个怂恿着来,说什么出一出气,现在好了,气出了,人折里头了!”
已经不是窃窃私语了,四下的懊恼、抱怨声里,陈家辉握着鞭子根本没有挥下去,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傻了,煞白的脸色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半晌,他才猛地回神,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用尽了全力的一巴掌,打得沈洛歆瞬间眼冒金星。
陈家辉目眦尽裂地冲着沈洛歆破口大骂,“沈洛歆!你脑子是不是坏了?!那玩意儿你带出来做什么?!是,你孝顺,你要救你那没用的爹娘,为此你不惜以身犯险,但是,我们呢?这些个左邻右舍呢?燕京城里这么多百姓呢?!就得给你们一家三口陪葬吗?!”
脸颊上火辣辣地痛,雪花落在脸上,化成了水,冰冷地贴着肌肤,有种沁凉的舒爽。
雪花落了满头,些许沾在了睫毛上,沈洛歆眨了眨眼睛,看向对面,一脸震惊和愤怒的陈家辉突然间看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正经,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还能想起燕京城的百姓?这算不算医术世家的自我认知?倒不算全然无救。
她低着头扯着嘴角想笑,却是“嘶”地一声痛呼出声,心底却有种后知后觉的雀跃欢愉渐渐蔓延开来。
她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割着绳子,一边偏头去看陈家辉,顶着半边惨不忍睹的脸颊,挑衅一般地笑,“这不,我之前便问陈少主了,我刚从阿寿的院子里回来,你还要我开门吗?你执意要进来,还说若是我不开门你就让人翻墙进来,到时候就没有我的好果子吃了……这地方就我一个,你也看到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哪里拦得住你们这些人?”
绳子快要断了……
她笑得愈发轻快,“如今倒好,陈少主反倒怪起我来了。当真没有道理……”
红肿着半张脸的姑娘,红衣墨发,于大雪纷飞里偏头笑着的样子,有种“就算死了也要拉你们一起去陪葬”的嚣张和狠厉。
她是故意的!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开门害人的!陈家辉目色一沉,手中鞭子瞬间高高扬起——
完了!挑衅过头了!那一鞭子若是落下自己不死也得半残!沈洛歆下意识闭了眼咬着后牙槽发狠似的割绳子,一边大吼,“姬无盐!快救我!”她不是穿越女主,没有盖世英雄一样的男主从天而降,但她有无所不能的闺中密友啊!
鞭子刮起的劲风,裹挟着雪花打在红肿的脸上,生疼。
只是这风倏忽而止。
四下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只有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落在身上,沈洛歆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眯着眼看去,身前是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也拦住了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