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一刻也没敢耽搁的赶回丹宁,驿站补给时,早有人在等待着白芷。
是一个村落的村正,他携几名家眷在驿站等了白芷许久,一见白芷那激动得眼中含泪,“白姑娘,可算等到你了!”
“老伯是?”白芷略微惊讶。
“我们原本是沧州里县一乡里的农人,这不是打仗嘛,官府让我们迁走,一路迁了好几个地方,都乱做一团,前不久遇到了个大人物,说是能让我们找个地方安家,让我们在此处等着白姑娘。”
白芷听明白了,想来是孟瑛安排的,“你们有多少人?男女数量,孩童,分别占多少?”
“我们一个乡里有二百人,有几个就快不行了,呃……”
“村正直说无妨。”
“基本是老弱妇孺……”
白芷一想也是,青壮年早都被征兵征走了,“无碍,小事情,丹宁容得下这些人,你先随我去看看,等我安排。”
于是这村正便跟着白芷去了丹宁,过了共河又收获一批粮草,和一支百人的兵,就这样返回了丹宁。
一入丹宁,与从前大不一样,各个关卡人都变少了,而盘查的卫兵竟然又不少都是女子。
身披草木甲胄的女子,握的是木矛。
白芷的心沉了下去,一路直抵丹宁县衙,县衙守卫倒是最严密的,但也不乏女兵。
县衙的所有房间,都住满人,都是能做事的官,没有单人单间,好几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办公就在大堂里搭满了桌子,人挤人,满地狼藉。
他们见白芷归来,失声痛哭,纷纷诉说着羯人的恶行,白芷一条仔仔细细地听完,不想错漏任何一点细节。
听完后,白芷去见了李月。
听说,丹宁城之所以没有被羯人屠尽,李月功不可没。
当时梅少鸿打探到了白芷造武器的据点,带着一批羯人直捣黄龙,周礼在慌乱之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连忙召集人手,赶往五姿。
武器的制造配方一旦落地敌手,那丹宁将毫无还手之力。
羯人拥有精良的战马,自是抢先到达了五姿,而周礼要组织安顿百姓,能用的兵马也都用上了,他只能临时召集人手,老人孱弱,孩童稚嫩,他最终只召集到了一批自称跑得很快的……年轻姑娘。
十几匹马,一大群姑娘,快马先行,姑娘们在后面跑,夜以继日,仍旧晚了好几天。
彼时,梅少鸿已经捣毁了工坊,逼着工坊的人说出武器制造的秘方,但整个工坊,只有李月和祝工头知道秘方,其他人只负责制造零件。
他们在李月和祝工头面前将工坊的人一个一个杀掉,最后他们在李月面前,杀掉了祝工头。
李月当时大着肚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丈夫的人头落地,那个生死与共的男人,不嫌弃她脏污身子的男人,说要与他生儿育女的男人。
虽然痛心,但夫妻二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言,因为羯人看起来毫无人性,也因为枪这样的武器,谁拿上都会认为自己不可一世。
没有人性的羯人拿了枪,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吗?
他们给出了答案,于是祝工头坦然赴死,他只要死了,李月只要守口如瓶,那就会有一线生机。
果不其然,他们没有杀李月,而是选择折磨她,无尽地折磨。
将她拴在马匹后面不停的行走,速度不至于过快,也不至于过慢,却是让她一刻也不能歇。
李月能感受到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疼,下体一股一股的热流,不知是水,还是尿,还是血。
而梅少鸿在马背悠闲地唱着歌,那神情就像在听曲看戏一般乐呵。
所幸周礼赶到,在梅少鸿远离护卫队的时候,带着几个先行赶到的士兵精准出击,砍断了拴着李月的绳子。
李月总算是得救,但周礼也在混乱中失去一条手臂。
他们逃到另一个仓库后,那火药味十足的仓库里,李月孩子还是早产了,还是难产,生了一整天都没生出来。
她想着,若是难产死掉,那枪支就没人能造出来了,于是她一边生孩子,一边指挥着他们组装枪支。
精密的器械,松的分毫都是组装不起来的,加上李月生孩子,十级的阵痛让她脑子时常宕机,他们在那仓库熬了一整夜,才勉强组装出了第一支枪。
好在伴随着这一支枪,那早产的孩子总算生出来了,奄奄一息,连李月也是,谁都觉得他们母子活不了了。
可后面跑着来的花云,说什么也不愿放弃,非要救活她们。
就这般,他们保住了武器,有了这样的绝世神兵,周礼开始组织自卫战,这才让丹宁城的百姓保住了根基。
多日的游击,拉锯,直到援兵来临。
白芷走到李月房间门口,便看见花云坐在椅子上,正在打盹。
花云不戴花儿了,而是一身盔甲,将头发高高束起。李月在熟睡,襁褓中的婴儿也在熟睡。
白芷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们,双脚变得犹豫不决。
良久,她才踏进房间,却在踏进房间的那一瞬,咔嚓一声,花云的枪口就对准了自己。
白芷被吓得一个激灵,忙退了一步,紧张道,“花云,是我……”
花云也惊诧不已,确认真的是白芷后,才放下枪支,却已是泪眼朦胧,“现在回来有什么用?”
白芷痛彻心扉,她欠她们一句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李月也被惊醒,忙撑起病弱的身体,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与痛苦,在看到白芷时,像是忽然有了宣泄口,“花云,可别这样说!阿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芷走过去抱住了李月,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伏在她肩头,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李月好瘦啊,单薄的像只挂了一层皮,生产本就万分凶险,还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白芷想拍拍她的背,都只敢用很轻很轻的力道,“你们受苦了……是我不好!”
“别这么说,大家都等着你……”李月想要安慰白芷,却发现她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大家都等着她,早上盼,晚上盼,每时每刻都在盼,却没等到……
白芷看了眼孩子,感觉只有阿谷出生时的一半那么大,她都不敢抱,怕弄折了他的骨头。
她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默,并不像从前的无话不说,白芷明白,这样的伤痛不是一朝一夕能忘记的,只有用漫长的时间来消解。
但她还是做出了承诺,“月儿,你受的苦我都会给你讨回来,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孩子我会找最好的奶娘,即使他爹……”
“爹什么爹!我就是孩子的亲爹!”花云打断了白芷的话。
白芷说不下去了,只点点头,“好!那便好!”
之后,她落荒而逃了,她实在是没法面对那些承受了巨大伤痛的人,对他们只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无力的,甚至是滑稽的。
不如一碗汤,一锭银子,割些肉。
她也不敢说是什么“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这样的话。
所有拯救,只有做到了才叫做拯救!
她得去做!
将这座城池变得固若金汤,让所有敌人都不敢来犯!让她们变得富裕,过上好日子!
哪怕被误解,被怨恨,被责怪,也是她作为一方领主不可推卸的责任。
该她受的,她绝不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