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也吓傻了,不过是撒个尿的时间,人就没了。
天已经黑了,这黑灯瞎火的,白芷决定立即分头找。
白风他们也想去找,但白芷拒绝了,“你们自己都还是孩子,可别走丢了,万一遇着野兽……阿风,你看好弟弟妹妹们,谁也不要出门,等着王爷回来,让他来找……”
扬生告诉他们,一东一西两条路,东边路险,有山沟有怪石有密林有险滩,西边会好很多。
她虽然迫切地想找到孟靖,怕他走了东边,但她还是选择让侍卫去东边,若是遇到复杂地形,她恐怕难以完成施救,她只好让侍卫往东走,她往西去。带好灯笼,火折子,伤药,就匆忙出发。
提灯是微弱的,路上全是石头,白芷一边走一边崴脚,不过她什么也顾不上,大喊着,“靖儿——”
偏生今天没有月亮。
她跑得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大口喝着风,但她丝毫顾不上,发髻跑得散乱无比,发簪掉了也毫无知觉。
一路看见陡坡,她就觉得靖儿会不会摔下去没声了。
看见水塘,她就会觉得静儿是掉进去淹得没声了。
看见树杈子都能觉得他会不会挂上去了。
哪怕看见一笼草,她也会觉得里面有野兽把靖儿拖进去了。
他才六岁,那么小那么小一个,还没一条狗的身子长。
她不断喊着孟靖,哪怕是吱个声也行。可这山间除了回声,什么都没有。
她觉着这一定是她想弃他们父子而去的报应。
就这样不知跑了多久,白芷已经跑不动了,声音也哑了。
这条路是他们往城里走的那一条,他会往原路走回去吗?白芷开始怀疑,会不会往东边走了,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往回走了几步又觉犹豫,无数种可能在她脑中汇聚成一团乱麻。
她呼的深吸一口气,要冷静,要冷静分析。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玩角大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角大王身上,难道是那角大王?
她莫名觉得他又跑去找角大王了,于是她发了疯地奔向他之前撒尿的地方,在那处喊了好几声,依旧没有回应。
她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提灯也熄灭了,只觉天都塌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绝望之时,一稚嫩声音忽的传来,“娘亲——娘亲——”
霎时间,白芷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靖儿——靖儿——你在哪儿——”
“我在这——”
终是得到了回应,来不及哭,来不及笑,只不顾一切的朝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没有灯光,没有月亮,路上的大石头将脚崴得不成样子,她是一点也顾不上。
在接近声音的地方,她好像能透过黑暗看见孟靖跳动的身影,白芷霎时松了一口气,却脚下一空,连滚了好几圈,掉进了一个沟里。
脑子晕了一会儿,清醒过来的时候,怀中有个小人,白芷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使劲拍着他的屁股,“你怎么能乱跑!怎么能啊!孟靖!”
孟靖也哇的就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了。
白芷又愧又急,却被他的哭声哭得痛心,她这才猛地收住自己的情绪,明明他才是此时最害怕的人,她紧紧抱住孩子,“对不起靖儿,是娘亲不好,不该凶你……不哭了……没事了……不哭了啊……”
孟靖在白芷的安抚下,许久才平息情绪,紧紧抱着白芷,浑身都在颤抖。
“身上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摔着?”白芷摸遍了他全身,骨头应该都没事。
良久,孟靖才能正常对话。
白芷想带着他爬上去,可这个坎应该是干涸的河沟形成,两岸有些高,就他们俩的身手,根本爬不上去。
她只好带着孟靖往前走,摸到一处尽是鹅卵石的浅滩,才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坐下来的一瞬,她才发现浑身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样,痛得惊人。
孟靖小声呜咽,“娘亲,我们不回去吗?”
“娘亲走不动了,先歇一会儿?好不好?”疼痛在此刻突然袭来,白芷牙关都在颤抖。
她又再次确认了孟靖浑身上下都没有伤,这才放心。
孟靖缩进她怀里,“娘亲,我害怕……”
“不怕,有娘亲在!”白芷此刻倒是真不怕,一个人面对危险时她可能会怕,但是若身旁还有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倒像是生出了勇气。
孟靖也没那么怕了,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白芷这才问起,“靖儿为何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呀?”
“角大王丢了,我想重新抓一只……”
果然是角大王,白芷生气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你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吗?”
孟靖又委屈地道:“可是……可是角大王丢了啊!”
“角大王重要还是你重要?大家都在找你!”白芷呵斥他。
孟靖又被骂了,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角大王重要!娘亲只知道凶我!角大王是我送给小皇叔的礼物!我就是要找角大王!”
面对他的哭泣,白芷还是心软了,“不哭了,娘亲错了,啊,乖啊,为什么叫大王那么重要啊?跟娘亲说说好不好?”
“因为小皇叔喜欢!小皇叔很可怜的,舅爷对他好凶,不给他饭吃,不给他炭烧,所有人都不跟他玩,他只能跟角大王玩,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角大王,要是送给小皇叔,他一定会开心一些……”
“你就那么喜欢小皇叔?”
“嗯!靖儿最喜欢的就是小皇叔!”
“为什么呢?”
“因为整个春鸟宫,所有人都说娘亲不要我了,只有皇祖母说娘亲很好,我喜欢跟皇祖母玩,所以就喜欢跟小皇叔玩……”
白芷被这话噎住了,竟是这样的原因,不知不觉间,她哽咽地说不出话。
“皇祖母没有骗我,我娘亲就是很好!”孟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娘亲你会做薯条,他们都不会!”
多么质朴的理由,白芷真是又哭又笑,到后面变成止不住的嚎啕大哭,“对不起,靖儿,是娘亲不好……”
孟靖不知道白芷为何哭泣,他只知道要给哭泣的人擦掉眼泪,“娘亲不哭,不哭啊!他们说你不好,我会教训他们的!”
竟被一个孩子安慰了,白芷有些无地自容,她擦干眼泪,“靖儿真是个好孩子!”
“可是……父王会不会骂我?我以前也为了抓角大王走丢了,舅爷第一次骂了我,还让我跪了很久,我说我是为了小皇叔,他还拿戒尺打了我!那时候小舅爷也生气了……他们从来不会骂我的……”
白芷心情很复杂,不过他们梅家人再怎么丧尽天良,但是对靖儿是真的很好,所以他喜欢两个舅爷。
她越来越迷茫,越来越痛心。
“娘亲,我错了吗?我不该抓角大王吗?”
白芷一遍又一遍地擦干眼泪,“没有呢?靖儿有错,但错不在抓角大王,你错在没给别人说你要去抓角大王。”
“你不给大人说,别人就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大家都会担心,懂了吗?下次你抓角大王,跟娘亲说,娘亲陪你一起抓好不好?”
“但舅爷骂我,说我不能跟小皇叔玩,更不能给他抓角大王!父王说不定也会骂我!但我就是想抓!”
“靖儿可没错!你喜欢小皇叔,想要送他角大王也没有错!他们说得可不一定对,反正娘亲站在你这边!”
这话让孟靖哇的就抱住了白芷,吧唧就在白芷脸上亲了两口,“娘亲真好!”
肉嘟嘟的脸蛋,软软弹弹的嘴,白芷心里像是吃了蜜,她将脸凑了过去,“再亲两口!”
孟靖乖乖又亲了两口,又忽的想到小舅爷,梅少鸿也喜欢这样逗他,他便直接问了出来,“娘亲还是不喜欢小舅爷吗?”
白芷的笑意凝滞在了脸上,良久,她才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可是靖儿喜欢小舅爷,也喜欢娘亲,怎么办?”孟靖纠结得快要哭出来了。
白芷也算是有那么一点释怀,毕竟人家养过孟靖,她语气变得平缓,“靖儿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你两个都可以喜欢!”
“那你们要是吵架,我该帮谁呢?”孟靖的意识里面,还没有劝架这回事,他只知道要帮着最喜欢的人。
“你想帮谁就帮谁啊!不管你帮谁,娘亲都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孟靖头都大了,“可是我不知道帮谁,我两个都喜欢,我选不出来!”
“没关系的,靖儿,你要是想不出来,就慢慢想,或许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就想明白了!”
“要是二十年后我还想不明白呢?”
“那就三十年!”
“三十年也想不明白呢?”
孟靖觉得这车轱辘话好玩,一直追问下去。
“那就一百年!娘亲,我一百年再想我要帮谁!好不好?”
“好呀,一百年。”
虽然一百年后,他们可能都变成了一抔黄土,但白芷喜欢这个一百年的约定!
“那一百年后,娘亲也给我炸薯条吃,我那时就先选你!”
孩子的话,纯真又浪漫,白芷也想,一百年后还能给他炸薯条。
孟靖念着念着窝在她怀里睡着了,白芷也因为脚痛起不了身,就这么抱着他,守到了天明,所幸,是平静的一夜。
夜里很是寒凉,即使白芷给孟靖盖上了衣裳,他还是打了好几个喷嚏。
白天视野好了很多,孟靖被凉醒了,醒来就看见白芷的脸上有着细细的血痕,一双小手就摸了上去。
“对不起娘亲!我不该一个人跑出来的!”
白芷笑着,“知错就改好孩子!下次不许了啊!”
“好!”
“那娘亲陪你去抓角大王!”
这一带果然是角大王的天堂,三两步就能看见一只,看得白芷直皱眉。
孟靖还抓兴奋了,抓了好多好多只,让白芷给他拿着,白芷看着这虫子,浑身像是有千万只脚爬过一般,忙给他编了个篮子,将角大王放了进去。
白芷的脚很痛,却还是陪着孟靖走了好久,直到发现一个能爬上坎的缓坡。
不由地感叹,还活着真好!
孟靖虽然没摔着骨头,但白芷发现他走路还是有些瘸,便蹲下身,“上来,娘亲背你!”
孟靖猛地冲上了白芷的背,吧唧又亲了她一口,“娘亲真好!”
太阳缓缓洒下,一夜的寒冷褪去,照的人心暖洋洋。
白芷此刻完全忘了痛,想背着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百岁。
永远做他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