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药王谷。
约莫一年前,肖扬久病不愈的身子终于有了好转,他日日翻读着白芷那本日记。
他已经读了百遍不止,每一遍都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她的温暖。
肖扬下了床,双脚还有些麻木,他在床上躺得太久,四肢都退化了,谷大夫让他出去走走。
久违的阳光洒在脸上,肖扬却心乱如麻。
这几年时光,谷大夫一下就老了,在肖扬的记忆里,谷大夫是身子健壮的人。
他花白的头发松散的拢在脑后,端着一个簸箕走到小院中晾晒,从屋门口到小院不过几步,可肖扬却见着他搓了好几十步。
以前他躺在床上,看得并不真切。
肖扬微微皱眉,“谷大夫的脚是伤了?”
谷大夫平静的答,“哪儿能伤啊,就是老了而已。”
肖扬只内心感慨时光催人老,又接着翻看白芷的那本日记,越看心揪得越痛。
肖扬忽的合上那日记,喉咙痒得她咳嗽了好几声,咳嗽停止后,他开口,“谷大夫,我想……”
“别想!”谷大夫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肖扬,你不能离开南蛮,不然我救不了你!”
肖扬急躁道,“可是王妃带着孩子,也不知过得如何?”
谷大夫沉沉叹息,“哎,王妃她……失踪了。小世子在上北城,算得平安。”
肖扬一听这话,猛的拍案而起,“这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说完又咳嗽起来,许久才停下。
“你瞧!你瞧瞧你!告诉你你就是这副样子,我能告诉你吗?”
肖扬的眉毛耷拉了下来,“谷大夫……我答应过王爷的……”
“自身难保的人扯那么多没用的作甚!你这就叫虚假的情意!”谷大夫毫不留情地骂他,骂完他又看着肖扬一副天都塌下来的表情,叹息着将这两年天下的局势讲给他听。
“怎么会这样呢?”肖扬听完难受得紧。
“谁知道呢……”谷大夫的声音也同他的双肩一起垂落了下去,“肖扬啊,留在南蛮,你别死了,不然我谷莫白啊,便是一事无成的人……”
“谷大夫,怎么会,是你救了我……”
谷大夫生怕他心心念着非要去找王妃,再次向肖扬强调,“呵,我救了你,可你肖扬从未把我当人看!”
这话对肖扬来说是重话,精准地刺在了他的心上,“谷大夫,我并无此意……”
“那我千里迢迢从北原把你拉回来,不眠不休地救你性命,这几年给你端屎端尿,你人一好,就要念着去找那王妃,敢情我谷莫白不是个人,活该伺候你呗!”
“谷大夫,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这意思……”只是有些责任在他心里太重太重,他片刻不敢忘记。
“那你去呗!去找,去满世界的找!拿根裤腰带把我拴背上,我陪你去找!再扛上几十斤药材,我陪你去找!”谷大夫气得面红耳赤。
肖扬听得低下了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只是个普通人,一辈子也没能娶妻,也没有子嗣,自从王爷把你交给我,十几年的时光,我就光为你一人活了,现在你又要视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我谷莫白啊,白活了!”
谷大夫说的虽然是为了刺激肖扬,但未尝不是心里话,他觉得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他真不想一事无成地离去。
总得留下些什么,哪怕是留肖扬在这世间多活几年,他也愿一条道走到黑了。
但肖扬是个极易被拿捏的人,这番话倒真让他犹豫又纠结。
他该去哪儿找她呢?他不知道。
或许出了南蛮,离开了珍稀奇药的滋养,他的命会迅速消逝,那便别说找人了,还会带着谷大夫一起吃苦受累。
他依稀想起了白芷对他说的许多话。
她还说,她不要牺牲。
她说,要他长出一颗属于肖扬的心。
差点就忘了。
肖扬轻叹一口气,几步上前,帮谷大夫晒着各种药材,“谷大夫,你消消气,等我身子好了再去……”
谷大夫终是松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小院门被嘎吱推开,来人是巴莺莺,她端着一个大碗,见到肖扬满眼嫌弃。
“哟,下地啦!来取血!”巴莺莺晃了晃手中的碗。
谷大夫拦在了肖扬面前,“距离上次取血不过半月,怎么又来?这样下去他受得了吗?”
“谷大夫,没办法,这南蛮这么多人,都等着解药呢!”巴莺莺理直气壮。
南蛮那么多人,都等着被抓去做药奴军的家人回家。
药王谷是祈盼之人唯一的依托。
巴莺莺与谷大夫争执不下,肖扬主动伸出了手,露出长长的胳膊,胳膊上大大小小数不尽的伤口,都是取血留下的。
巴莺莺取血很干脆,一把特制的匕首,手起刀落划出一条口子,鲜血顺着肖扬的胳膊滴落,巴莺莺还用手挤了挤他的胳膊,滴滴答答,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半碗。
谷大夫看得心疼,“得了!得了!再流就流干了!”
谷大夫忙来来纱布给肖扬紧紧系上,生怕再他再流出一滴血。
巴莺莺就瞧不上肖扬这样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还要人这般照顾他,她开口讽了几句,“哼,苟且偷生的孬种!”
肖扬没有回应她的辱骂,他习惯了,巴苏将军对他有恩,他甘愿受着。
肖扬不理她,巴莺莺气得转身就走了,但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得劲,转头又骂了肖扬几句,“肖扬,你那镇南王爹都快打到南照城了,你不知道吧?!”
“也是,你这样孬的人,跟那田间地头的马鳖一样,就喜欢扒人身上吸血!”
有时……肖扬也会难过。
又或者不是有时,是常常如此难过。
好像这世界谁也不待见他,以前在镇南王府卓翎也这般不待见他,巴苏将军的女儿也不待见他。
他时常记起,母亲当年咬破了他的手指自尽,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呢?
巴苏将军因自己而死,娘亲因自己而死,连卓夫人也因为自己而死。
自己不受待见,难道不该?
但是若有人救他,向他伸出援手,他又不可抑制地想紧紧抓住。
像是王爷,像是王妃。
可他们又不需要这样紧紧被人拽着,他是个累赘。
问题出在哪里呢?
他左思右想,想了一夜,在天明时,他想通了。
他收拾了行装,带上了那尘封的佩剑,准备离开药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