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她手腕间轻轻一握,她的体温,便隔着一层绷带,点燃了肖扬掌心的温度。
血液化成了油与烧酒,穿过脉搏与肌肉,瞬间燃爆肖扬的全身,直达心口,心烫的像熊熊燃烧的炭火,火势之大,生生不灭。
理智这样的东西,显得多么不自量力。
脑子一热,一滴鼻血就从肖扬的鼻腔缓缓淌出。
肖扬感受到鼻腔里面那温热的感觉,像是受惊的弱小兔子,立马放开了手。
他忙用白芷的手绢捂住了鼻腔,起身慌张的退了一步。
手绢带有白芷的发丝的草木清香,还有一股……奶香。
肖扬双眼都烧红了。
鼻血哗哗哗哗的流,没多一会儿,染红了半张手绢。
白芷见这模样都吓傻了,她担忧地看着肖扬,身子前倾,“你没事儿吧?”
“你别过来!”肖扬大吼。
他的语气里有决绝与愤怒。
白芷怎么能不懂他,缩了身子,就这样看着,满眼心疼。
肖扬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然后转身,决然离去。
落荒而逃。
他与她之间,是填不平的千沟万壑。
每条沟河里都是滚烫灼热的岩浆,但凡再进一步,都是粉身碎骨。
捂住鼻腔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连手绢都迅速被那浓重的血腥味替代,早已闻不见最初的清香。
他不该肖想,他的点点肖想,就像是这剧毒的血与这块手帕,带着死亡气息的侵略与吞噬。
所以他连拉她一下手,都绝不应该!
*
谷大夫想了一夜,才找来肖扬,与他细细说道,“肖扬,我虽能保你性命,但压制你体内毒性的药,大部分是来自南边,如今要让你身子恢复,差了十几味药,这些药材珍稀,一时之间恐难以凑齐。”
“谷大夫,我不要紧,王妃的头疾如何?她现在夜夜疼得睡不着,早上还会呕吐,视物也不清,脸色太差了!”肖扬根本就不关心他的病,他只挂念白芷。
谷大夫听他这话就生气,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体的病人,最是讨厌!
但白芷的病也令他挂心,他叹了一口气,“也难!她脑子里面有块淤血,以前常用药养着没有继续长大,但是你们这一路艰辛,加上生了孩子,这个肿块便放肆生长,得取出来,不然再长大些,她就会死!”
死?
肖扬听不得这个字,立即就红了双目,“不行!她不能死!怎么取,可有把握?”
谷莫白当然知道不行啊,所以他才想了一夜,他安抚肖扬,“你别急,我与这北原的巫医谈过,他说他曾开过两个人的头颅,一死一生。”
肖扬听到这话简直要疯,“不行不行!她不能死!她死了靖儿怎么办?她才刚生了孩子!”
谷莫白头疼,“你先别急啊!我也做成过一例,王妃的伤势应该比我之前做的要简单,我能清楚摸到她的病灶所在……”
“我有七成把握,但是你的病,比她更急!应该先顾你!”谷大夫面色严肃。
肖扬这下才是急了,扑通一声,给谷大夫跪下了,“我不急!只能先顾她,只要她出了一点事,我都没脸再活下去!谷大夫,先治她的病,她不能好,我此生都不能好!”
谷莫白并不意外,他早就觉得肖扬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才先来问他的,肖扬是他治了十几年的人,从孟瑛第一次把他带到他面前他就开始治他的病了,人生有几个十年,更何况他还从没治好。
他绝不希望肖扬死在他面前,那是一个医者的败绩。
他当然也明白该优先医治白芷,她是孟瑛的王妃,是小世子的母亲,梅家与他有恩,这恩情他怎么也该还的,更何况他是医者,绝无见死不救的可能。
所以他与肖扬讲清楚了,肖扬也选择了这样的结果。
“那便先给王妃医治,但是肖扬啊,待王妃除了病灶,你必须与我一同去南蛮,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这一生,不能毁在你手上。”谷莫白说完,一声长叹。
肖扬咬着牙点头,“只要谷大夫能治好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谷大夫与北原的巫医商量清楚后,就与白芷说了这事。
白芷本还担心肖扬,谷大夫却与她说,肖扬的事包在他身上,让她不要担心。
白芷这才放下了心,安心等待谷大夫与北原的巫医做准备。
这期间,白芷一个劲儿的强调,做手术的房间要如何无菌,器械要如何消毒。这毕竟是开颅手术,出不得任何差池,她可不想死!
等待日子约莫半个月,白芷已经发展到睡不着,有事眼前会突然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有时说话都大舌头,她感觉自己说清楚了,对方怎么也听不清,需要反反复复交流好多遍,才能得知彼此的意图。
她忘记的东西很多,有时取了物,转过身就忘记了她到底要干嘛。
有一日,她竟然忘记了她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就站在哭闹的孩子面前,想啊想,孟瑛给他取的什么名字呢?
孟瑛?孟瑛?孟瑛?
孟瑛长什么样子?
他为什么不在身边?
他不是孩子的爹吗?他去哪儿了?
孩子在哭啊!他为什么不在身边?不抱一抱他?不哄一哄他?
就这样,她跑去质问肖扬,“孟瑛他去哪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不是丢下我们母子二人走了?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这样精神错乱的质问,让肖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就这样望着白芷无助地哭泣,控诉着孟瑛为什么不在。
肖扬身子也大不如前,她的每个问题都能让他心一阵一阵地痛,气血翻涌的感觉,总让他站不稳。
他不敢上前安慰,只能靠着墙或是柱子,以支撑自己无力的身子。
这样的情况已经好多日了,他们有时就这么坐在一方院子里,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肖扬,你说魏良是怎么当上丞相的?他是不是出卖了王爷?”
“王爷是怎么死的?掉进海里淹死的?”
“但是他说过不会离开我们的啊?他是不是说话不算数了?”
“靖儿昨天吃了他人生中一口米羹,他可爱吃了,我加了糖……”
靖儿明明已经吃了好几日的米羹,在她的记忆里,却总是第一次。
肖扬听着她经常错乱的言论,心如刀绞。
王爷的死,她从未真的放下过,她一直都在痛苦怨悔。
每日夜里她的哭泣,都在证明这个事。
只是她在清醒时从来不说。
肖扬就这般,悄悄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也想不起王爷,那样她便不会如此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