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揣着一百两银子,走到了大河两岸,滚滚黄沙的河流分流又汇聚,哺育一个又一个的村落。
走到最末端支流的小溪,见到了劳苦的百姓们,为了抢夺灌溉水源,抄起锄头镰刀,斗得你死我活,满地尸骨。
白芷找来官兵,官兵阻止了私斗,却没能解决问题。有良心的官员,左右逢源,鞠躬尽瘁,却抵不过上头人的一句话。
未得官场庇护的村落,最终旱死了青苗,错过了时节,全年无收。
有人变卖家产,做起了其他勾当,有人落草为寇,打家劫舍。
有人当起了人们心中的大侠,朝贪官污吏的必经之路设下陷阱,暗杀了人们心中的大恶人。
大恶人死的那日,小城内锣鼓喧天,没过几日,新官上任,人们期盼着那是个好人,是个好官。
白芷也翘首以盼,可这新官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她只看见了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烧了上任官员留下的人,美其名曰,铲除奸恶贪腐。
第二把火,烧了沿路的山匪寨子,大片大片的寨子被烧毁,哀嚎之声连绵不绝,百姓们拍手叫好。
第三把火,烧到了无田可种的百姓,他们被勒令要在今年种上了茶树。可一片荒山,突然种上了茶树,茶树至少要三年可采,这三年,他们至少得再找一份活计,才能勉强活命,于是他们低价卖身成为佃奴。这样一来,茶树种上了,世家贵族们的田土也有人种了,可谓是皆大欢喜。
一时之间,小城恢复了生机勃勃,至少,上面的人会看到这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白芷却是踏着这条白骨路,坐上了牛车,跟着想寻一片乐土的逃难人,辗转来到了百姓心中的向往之地。
一个小小县城,这处鱼米之乡,山川河流湖泊,占尽了大自然的便宜。
好在当官的清廉,七老八十了,拄着拐棍还在同豪强们周旋。到底是做了四五十年的官,脑子清醒,顾得了上面的利益,护得住百姓们的体面,这才造就了这一方净土。
老人家年迈,就爱钓鱼,百姓们称他为鱼公。若是打了大鱼,第一个就是送给鱼公。每当此时,鱼公总会烹制盛宴,召来一众官员和门下弟子,告诫他们鱼米何处来。
白芷花了些钱,成功进了鱼公的府邸,成了鱼公身边的丫鬟,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鱼公自是知道这个小丫头目的不纯,却也没有戳穿。因为他发现这伶俐的小丫头,心术正得出奇,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性子,他很是喜欢。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于是他想撮合自家儿子与白芷结成良缘,被白芷给拒绝了。
鱼公问她,“你志在何处?”
面对这个爷爷,白芷有些俏皮地笑了笑,“白芷虽志在天下,却也知此事艰难,所以选择走好当下之路,能走到哪儿走到哪儿,但是上不封顶嘛!”
鱼公呵呵大笑,笑得心头舒畅,“你若有天下之志,老夫可帮你举荐给一个人,若是能得那人青睐,定能有所作为!”
“能得鱼公青睐,此人莫不是个高人?”白芷打趣。
“可不是!各方势力,老夫只择最优一方。”
“何人?”
“宁王孟瑛。”
白芷愣了愣,她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志趣相投的人,总会彼此欣赏。
白芷收敛了思绪,委婉道,“实不相瞒,白芷刚从辰京出来,辰京就像个斗兽场,白芷力弱,在其中难以发挥作用。只能退而求其次,青萍起于微末,未尝不是一种解法。”
鱼公对白芷的眼神越发欣赏,摇头失笑,“白姑娘心如明镜,老夫佩服!”
白芷是知道的,辰京几乎聚集了辰国各方最大的势力,在其中不管做什么,都受控于这些势力。她一个没有家族势力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老夫虽欣赏你的心性,但是呐,人在官场,过刚易折,过慧早夭,特别是这混沌之水,纯净难求。权衡,隐忍,是你必须学会的。更莫提你身为女子,在这满是男人的战场,所有人都会盯着你,他们不会瞧得上你,他们只会想着碾压你,战胜你,用你的归属来宣告他们的胜利。你必须收起锋芒,学着圆滑,但老夫希望你,不要忘了初心……”
鱼公一番话,点明了白芷身上欠缺的东西,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她咬牙咽下一口气,对鱼公道谢,“白芷谨遵教诲……”
鱼公与白芷讲了许多内幕,大约与孟瑛所做的差不多。他讲他是如何给更高级别的官员输送利益,如何利用了贼匪暴乱制衡当地军阀,这才给这小县城的百姓争得一线生机。
鱼公将白芷当做他的学生,倾囊相授,白芷也学得认真。
白芷也试着在鱼公的帮助下,做了许多力所能及的事。
她同乡亲们一起于湖泊池塘中放生鱼苗,又在另一个艳阳天收网,收获了满满的数车的大鱼,和无数张笑得合不拢嘴的脸。
她随着商队运送着这一批鱼,一路给马匪打点,到临近的大城换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辗转经过多个中间商后,又回到了渔民的手里,虽然已被盘剥了七成,但是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丰收。
这种极其微妙的平衡,给了白芷不小的震撼。
她将这些见闻写进了信里,寄给了卓翎,寄给了肖扬,也寄给了孟瑛。
卓翎得了信,总是感慨于她这般弱的女子怎么敢只身入这乱世!感慨完了,她又会将这些琐事,寄给远在北方的卓遥,然后又将卓遥的家书写进信里,寄给白芷。
肖扬得了信,总是黯然销魂,她好像很精彩,在哪里都很精彩,他羡慕极了。肖扬也想回信,只是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在信里写些什么,这让他很急躁。于是他刻意让自己去经历些事,渐渐地,信的内容丰富起来,他的日子好像也忙碌了起来。
只有孟瑛得了信,悄无声息地将信放进了盒子里,小心珍藏。
他并非没有想过回信,只是每次提笔,写下的尽是相思之话。每一笔都在吐露缠绵悱恻的情,这样的放肆,他担心会禁锢她一生,他担心她会等她。
他每日在刀尖上行走,他没胆子给她承诺,所以那些情话也不必说给她听。
就这样走走停停,白芷走了一年多。
一年里,她看尽世态炎凉,体会了这个王朝的弊病,却也看到了那些在泥泞中挣扎的铮铮铁骨。
她看到了许多人迥然不同的生活,也了解了许多事物运行的规律。
这些经历变成了养料,让她在这个世界落了地,生了根,长出了只属于她的骨血。
见闻认知与阅历,一点一点地填满了她的空洞,时至如今,她可以拍着胸脯道,她一定可以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无论以何种方式。
在游历了一年又两月后,她回到了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