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参见皇兄。”
身着一身得体的藩王常服,今年已经十一岁的小朱,朱由检,恭恭敬敬的对朱由校行礼道。
上下大量了一会儿朱由检后,朱由校方才开口到。
“看你如今双目有神,朕满意了,且平身吧。”
“臣弟谢皇兄。”
闻言,又对皇帝行了一礼,朱由检才站起身来。
“几个妹妹都在后院,你去寻他们玩吧,若是想李娘娘了,就让刘时敏带你回京一趟吧。”
对朱由检嘱咐了一句后,朱由校对身侧的刘时敏使了个眼色,对方就将朱由检带了出去。
“袁师是个有本事的啊。”
看着朱由检被带出大堂后,朱由校才转头,对着恭候在堂中的袁可立道。
“陛下谬赞了。”
闻言,袁可立对皇帝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
“臣不过给信王殿下讲了一些书籍,带着他到民间转了转,有此成长,乃是殿下天资聪慧。”
“聪慧是聪慧,但骨子里的急躁却还在,朕琢磨着啊,是改不掉咯。”
想到刚才朱由检那跟着刘时敏要离开时,焦急的小表情,朱由校失笑道。
“难。”
闻言,袁可立赞同的点了点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朱由检这孩子,五岁其母刘妃去世后,被两李轮番抚养,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这就导致了,这家伙养成了阴郁且有急躁的性格。
即便是袁可立有意的在将这小子往阳光些的道路上引导,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若是将这重新接回宫内,恐怕很快就会旧态复萌。
“曹孟德言汉献帝,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这话不是没道理的啊。”
叹了口气,朱由校对朱由检是真的失望。
“陛下。”
在太监搬来的软凳上坐下,袁可立看着皇帝无奈的到。
“这两句话,出自《孟子·哀公》。”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孔子曰:君之所问,圣君之问也,丘、小人也,何足以知之?”
看着皇帝,袁可立将两句话的原文说了出来。
“孔夫子也不是什么好人,鲁哀公问其事,推三阻四不肯回答。”
挥手打断了袁可立接下来的说教之语,朱由校开口道。
“荀夫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将这种事情记录下来,让人觉得这鲁哀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畜不辩,不食人间烟火气。”
“而用这话的更不是什么好人,指望一个从小颠沛流离,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的皇帝能有主见。”
笑眯眯的看着袁可立,朱由校将文章中的、写文章的、用文章的,都给骂了进去。
可别觉得他听出来袁可立的什么意思。
不就是想打消他以朱由检为储君的想法么。
他才不上当呢。
有朱由检这个小伙子在前面挡着,他将来的儿子才能安全些。
仔细的品味了一下刚才和皇帝的对话,袁可立将自己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皇帝这读书,也是够杂的啊。
《荀子》这玩意儿勉强算是儒家书籍,但曹操评价汉献帝这事儿。。。
他总不可能是《三国演义》吧。
这皇帝读书速度如此之快,一年时间就读完了其他经典,开始读史了?
这皇帝点的几个帝师里,平时就毕自严一个人在京,他的教学效率这么高的吗?
对于袁可立在想什么,朱由校是看不出来。
但他今天见袁可立,却是有事的。
“一年来,袁师治天津,颇有成效。”
手在面前的那本奏章上点了点,朱由校算是将见朱由检前的事继续下去。
“你的这本奏疏,我会令人送给毕阁老,让他也看一看,将来新政推行天下之时,也好做个参考。”
“臣谢陛下隆恩。”
听到了皇帝的话,袁可立从软凳上站起,对皇帝躬身行了一礼道。
皇帝这就是要他留名青史了。
将来若是有人提起天启新政,就必然会提到他毕自严。
人生在世,无非求名求利。
袁可立就是这种人,他求的不是利,而是名,为民请命的名。
“朕一个人,治不了天下,治天下还要靠袁师这种实干之人才行。”
“朕方登基之时,点袁师做讲筵官,就是听说了袁师的名号,袁师与朕之间,虽无师徒之实,但却有师徒之名。”
“今后这些客套话就免了。”
说着,朱由校看向袁可立问道。
“沈有容的那支水师,如何了?”
“可堪一战。”
听到皇帝的问话,袁可立当即道。
“如今,沈有容水师已有战舰六艘,炮船十三艘,各式艨艟、快船不下两百余艘。”
“人员呢?”
闻言,朱由校叹了口气。
大明除了郑和之外,巅峰期的三个水师将领。
邓子龙、陈璘、沈有容。
可惜的是,邓子龙和朝鲜的李舜臣一同战死,陈璘也在万历三十五年病逝。
如今可堪一用的也就剩下个沈有容了。
至于说抗倭名将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这会儿还不知道在福建那个犄角旮旯捉鱼呢。
“自陛下许开海以来,渤海两侧百姓踊跃参与,过万渔船穿行海上,我大明水师雄壮,朝鲜臣服,倭寇难窥。”
“别说这些虚的。”
听到毕自严在这里跟他吹天津水师的强大,朱由校没好气的打断道。
“朕别的不知道,但十年陆军,百年海军还是能想来的。”
“京营各卫能用以前的武器甲胄,但天津的水师没有个十年积攒,肯定是无法凑出足够大船的。”
“陛下睿见。”
听到皇帝的话,袁可立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但臣之所言,句句属实。”
看着皇帝,袁可立开口解释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那就吃海咯。
皇帝设立了转运司负责从天津到辽东的海上运输,民间的商户自然也就有那聪明的选择了跟上一起做生意。
毕竟转运司的船只是有天津水师护航的,安全些。对此,不管是毕自严,还是杨嗣昌、沈有容都对此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乃至于,杨嗣昌还和那些人达成了共识,每艘船帮他运三成的物资,就将对方直接编入自己的船队,保证安全来往。
随着辽东伐木量的提升,航运业的提升,造船业发展起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杨嗣昌从辽东运回的大量木料的支撑下,天津各地的造船厂,也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
上百料的大型海船他们是没技术制造,但渔船舢舨还是可以的。
而以往大明的海禁政策,也只是禁止远洋贸易,尤其是面对倭国的贸易,更是严令禁止。
但对捕鱼这种事情,都是从来不管的。
“臣有一物,献于陛下。”
说着,毕自严打开了自己从天津带回的一个木盒。
“这是。。。咸鱼?”
待小太监将盒子给自己呈上来后,朱由校从盒子里拿出了毕自严献给自己的东西。
一条晒的硬邦邦的咸鱼。
嗯,还是条鲅鱼,也就是蓝点马鲛。
“这是百姓捕上来的?”
将咸鱼拿起来看了看后,朱由校向袁可立问道。
“这是天津水师捕上来的。”
闻言,袁可立开口解释道。
为了补充军用,也为了训练水师,沈有容就购买了大量的渔船进入军中,让新征士卒平日里出海捕鱼。
军队,是世界上最为严密的组织。
而为了练兵让水师出去捕鱼,那成果自然是相当显著的。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乃至于吃的水师士卒都不把鱼肉当肉,看到鱼就想吐了。
这捕捉回来的鱼多的吃不了,卖的话又来不及,那自然就只能想办法处理了。
而先前从皇帝这里拿到的施政纲领中,又恰好有一条,需要天津发展成一座集转运与食品加工的城市。
毕自严组织人手腌制咸鱼,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有宫内管理的各个盐场相助,腌制咸鱼的成本直线下降,最费钱的反到是人工了。
“听毕师的意思,能给京营供应咸鱼了?”
听完了毕自严的叙述,朱由校将手里的咸鱼扔回盒子里,惊喜的看向毕自严问道。
“每月可供应咸鱼二十万斤。”
看着皇帝,毕自严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
“现在天津各仓中已经积攒咸鱼七十万斤无处可去,不知何时可以开始供应?”
“二十万斤?”
听到毕自严说出的数字,朱由校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这个数,听起来很高,但实际上没多少,按照石来算,也就是个一千七百多石。
这点儿渔获,还不够京营将士造的呢。
“朕早就想让京营的将士们每天能时常吃到肉食了。”
自己想给京营将士每餐增加肉食的计划终于可以实现,朱由校当即高兴开口道。
“运,从袁师回去就开始运。”
ps:渤海湾现代捕鱼量每月在1.8万吨左右,也就是3600万斤。
“那这个银钱。。。”
看着皇帝,袁可立不好意思的开口到。
天津府现在到处都需要钱,这些咸鱼可不能白给了皇帝。
不挣钱都可以,但工本费总是要给的吧。
“。。。”
虚眼看着袁可立,朱由校的表情有些奇怪。
这天津是穷到什么程度了,能让最典型,最耻于言利的儒家子弟,能让知府跑到京师来带货给皇帝。
“民间有言,亲兄弟明算账,朕的确不好白要你的咸鱼,更何况还是每月都要如此之量的咸鱼。”
敲打着桌上的盒子,朱由校开口道。
“那袁师说,这个价钱,该怎么算呢?”
“每斤十二文,如何?”
有些不好意思看皇帝,袁可立低着头道。
“有些贵啊。”
看着袁可立有些发红的脸庞,朱由校觉得好笑,有意调戏这位性情刚直,但此刻为了百姓生计,和他这个皇帝扯价钱的好官。
“要知道,京城鲜鱼每斤也才九文。”
大明的物价是很低的,虽然波动很大。
从万历末到天启中期,南京物价翻了一倍,一只鹅、鸭从两百多文涨到了五百多文,一只鸡从七十多文涨到了两百多文,一斤猪肉从二十多文涨到了四十多文。
但这个物价是南京,大明开海白银流通的终点站,那地方滞销了大量的白银,不通货膨胀才有鬼了。
相比于南京,北京的物价就要相对的友好一些,一斤猪肉也才十几文,鱼肉更是只有八到九文。
“陛下,市面上的鲜鱼可都是含水的,而咸鱼中水分甚少,一斤鲜鱼只能腌制出半斤的咸鱼来。”
见到皇帝嫌价有些高昂,袁可立也顾不得心中的羞耻感,抬起头看着皇帝争辩道。
“而且,腌制咸鱼也是要盐的。”
“如今,市面上的咸鱼价钱在二十文左右,臣的这个价格,已经是最低的了。”
“哈哈哈。”
见到袁可立这么和自己争辩,朱由校不顾形象,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伴,你看袁师像不像一个街头与人争吵价格的商贾。”
看着上面笑的花枝乱颤的皇帝,再听到皇帝后面的话,袁可立羞耻的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为了天津的百姓,他不得不站在这里。
“皇爷。。”
看了看立在下方,脸色羞耻的袁可立,再看看正在大笑的皇帝,刘时敏有些担忧。
皇帝啊,你这么侮辱朝臣,过分了啊。
“好官,好官!”
就当袁可立想着是不是该一头撞死在这大堂之上时,朱由校终于止住了笑声,指着袁可立道。
“这才是我大明的好官!”
“陛下,臣。。。”
听到了皇帝的话,袁可立终于停下了心中寻死的想法。
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了袁可立的身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袁可立,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
“治国是什么?治国不是空谈,更不是像有些人,说一大堆的空话、套话,就能将国家治理好的。”
“而是像袁师这般,将柴米油盐之物,看的如此重要,重要到要和朕这个皇帝掰扯掰扯,才叫做治国。”
“为百姓生计,为一咸鱼之价,而与皇帝争吵者,千古以来,仅袁师一人。”
替袁可立将整理了一下衣领,朱由校高兴的点头道。
“将信王交给袁师,朕是放心的。”
“若是有一日朕遭不测,天下,就要托付于袁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