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的平均道德水准,是个奇妙的数字。
如果说朱元璋朱棣时期,大明官员的道德水准有九十分,那么嘉靖年间也就剩下六十分,刚刚及格的程度。
而经历了万历摆烂,民间各种奇奇怪怪思想的野蛮生长后,大明此时的道德值估摸着也就剩下三十分了。
皇帝搁文华殿上破口大骂的消息,如皇帝所预料的,掀起了轩然大波,令官员通信悔改了。。。吗?
并没有。
京官衙门连带着顺天府衙门挨了皇帝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文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会去主动宣传呢?尤其是,皇帝站在文华大殿门口,在阳光照耀下,执剑向着他们问出的那个问题,更是让他们心惊。
那一幕,太过于震撼人心了。
官员们压榨普通百姓,那几乎都已经成为了本能。
现在皇帝问你知不知道百姓的苦,
那结果肯定是如知。
对于官员们的表现,皇帝也好,身为内阁首辅的毕自严也好,都是早有预料的。
文华殿上的一出大戏,既是皇帝又一次的在表明心智,又是毕自严在向全天下公布自己的施政纲领。
他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就干三件事。
整吏治,清隐占,惩贪墨。
而同时,毕自严放出了一个信号,如果有人比他有更好的想法,欢迎提出意见。
从皇帝那里学来的这一招,可谓是阴狠至极。
对于官员来说,给人挑刺,这不能说是天生就会,只能说是拿手好戏。
尤其是大明的官员,没事做就跑到皇帝那里讨打。
但现在毕自严的这个征求意见,尤其是还附上了皇帝的那句【百姓之苦,君父知矣。百姓之苦,诸卿知否】,这可谓是将人往沟里带。
这皇帝设置的乡警,不忍百姓受到盘剥,带着百姓打死了大户,然后皇帝知道了百姓额苦。
现在你要是提意见,你也要知道百姓的苦吧。
那就将你所知道的百姓之苦拿出来,给大伙儿来说道说道,上称量一量,看看百姓是如何苦的。
听皇帝的语录,看皇帝的做事,以皇帝的脾气。
这百姓一苦,肯定就要动刀。
这刀子一动,肯定就要死人。
用豪绅的脑袋来染红自己的官帽,看看有什么人会做。
而与广纳良言同步执行的,则是以狗头尚书周应秋为首的吏部,开始处理考成不佳的官员。
三品以上官员的考成,是需要皇帝亲自进行的,周应秋是没那个权力进行考成。
但三品一下的小官小吏们,则是纷纷被套上了考成法的笼头。
这就导致了,永定门外,天天都有被外放的京官,匆匆离去。
狗贼养的,寒冬腊月的,也不让人有个安生。
“皇爷,则是礼部上的冬至祭天礼程和正旦的大典礼程。”
傍晚时分,捧着个盘子来到皇帝的书桌前,刘时敏小声的询问到。
“此外马上就是今年万寿节了,今年还过吗?”
“冬至,正旦,这节日咋就这么多呢。”
伸手从刘时敏的眼前拿起奏章,朱由校翻看了几眼后,就扔了回去。
“和去年一样,不过。”
摆了摆手,朱由校无所谓道。
“冬至祭天依旧让礼部尚书代祭。”
“奴婢遵旨。”
对这个结果,不管是刘时敏还是孙如游,都是早就知道,这就是走个流程。
“夫君生日都不过吗?”
正在绣花的徐婉儿闻言,抬头看向朱由校,好奇的问到。
“有那银子摆场面,朕还不如犒军呢。”
放下手中的笔,朱由校撇了撇嘴角道。
过生日,又没巧克力蛋糕吃,过什么,天上又不会给他掉下来几吨的黄金。
“那婉儿给夫君做碗长寿面。”
低头思索了一下后,徐婉儿抬头道。
“嗯,有心了。”
闻言,朱由校点了点头,又提笔继续写了起来。
不过,刚写了两个字,朱由校就转头对刘时敏道。
“朕过生日,高兴,上四卫和无当卫,多发一月军饷,同乐。”
“奴婢遵旨。”
闻言,刘时敏点了点头后,又开口问道。
“那京中官员要不要发?”
“上四卫和无当卫的士卒,整日训练,从不扰民,严格遵守大明军纪,他们能做到吗?”
提着笔补完最后一笔,朱由校一挑眉毛道。
“不发。”
“是。”
闻言,刘时敏点了点头,向着外面走去。
有皇帝的话堵人嘴,就可以了。
没有理会离开的刘时敏,朱由校写完最后一句后,放下笔甩了甩手腕。
用毛笔写字,还真的是累人。
“王末,朕让人弄的炭笔和韧纸,弄出来没有?”
“回皇爷,炭笔弄出来了,但韧纸还没。”
听到皇帝的话,今日前来看望皇帝,以防自己失宠的王末连忙出声道。
“奴婢将宛平画眉山那边产出的画眉石磨碎,浑着粘土做出了炭笔。”
“但人纸张奴婢令人试了两个月,还是没能做的出来。”
“画眉石?”
听到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朱由校好奇的出声。
“画眉山出产的画眉石,色黑而性不坚,宫人多用来点眉。”
看着皇帝,王末解释的同时,还递给了皇帝两根已经做好的炭笔。
“碳棒?石墨?”
接过东西打量了几眼,朱由校心中暗自道。
一掌长的炭笔,中间夹着根炭棒,外包裹着两片木条。
华夏笔的发展,是从硬笔到软笔,再到硬笔的一个过程。
最早的笔,是硬笔。
典型的有刀笔和铅笔。
刀币流行于秦汉之时,捉刀的一个含义就是指拿着笔的旁侍。
而铅笔。。。这个词不是舶来词。
南北朝时,纸张和毛笔的开始渐渐的普及,软笔得到大规模的应用,但对穷人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刀子这玩意儿刻字,还是容易伤到自己,但铅这种质软的金属,在竹简上镌刻还是挺方便的。
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中记载【杨子云好事,常怀铅提椠,从诸计吏访殊方绝域四方之语】,其中铅指的是笔,而椠指的是没有书写过的素牍。
而现代之所以给炭笔挂上铅笔的名字,就不得不说到倭瓜。
近代华夏有很多的词语,都是古代传到倭瓜后,在那边洗了个澡后又跑了回来。江户时期,倭瓜从荷兰进口了potlood(荷兰语),其中lood就是铅,翻译成了【鉛筆】。
而从倭瓜回来之时,就翻译成了铅笔。
铅笔这东西,制作上没什么难度。
即便没石墨,用烧出来的碳也能做。
有难度的是纸。
宣纸这玩意儿,即便是御用的书笺,强度也不咋样,用炭笔在上面书写很容易就划破。
下意识的将铅笔在手指间顺滑的转动,朱由校心中思索。
现代的a4纸,别的不说,硬度要求,和宣纸完全就是背道而驰。
宣纸要求软,因为要吸水。
而现代的a4纸则是要求硬,要求光滑,要求有韧性。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后世的纸张增强剂有涂料、玻璃纤维、纤维素等物。
但这些东西,他跑哪里去搞。
“造纸的时候,往纸浆里加东西。”
转头看向王末,朱由校开口指点道。
“找几个人试着做,往里面加蜡啊、树脂啊之类的,多试试。”
“奴婢遵旨。”
闻言,王末低头应了一声后,从袖子中翻出一个小本本,拿着炭笔往上面记录。
没有再理会王末,朱由校从腿上抽出日常绑在那里的匕首,削起了铅笔。
在桌面上将笔尖刮好后,朱由校新铺开一张纸,结果一下笔,就哗啦一声,几张上好的宣纸就此报销。
“啧。”
见状,朱由校颇为的不爽。
转头四处看了看后,朱由校眼神一亮,看到了他前些日子没事做,刨出来的那块光滑无比的薄木板。
拿过薄木板,又在上面铺上了一张新的宣纸,朱由校又一次尝试书写。
这一次,没有将纸面划破。
“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给自己的聪明才智点了个赞后,朱由校合起了桌面上的书,眼神变的幽幽。
还没见到晋商,但晋商已经给了他这个皇帝一个狠狠的晋商震撼。
他手中的这本书,叫做《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简称《算学宝鉴》,这是当年由张居正的左右手,晋党的叛逆分子,大明财政修补匠——户部尚书王国光送入古今同集库的。
《算学宝鉴》的作者,叫做王文素,耗费三十余年,研究前人二十余本算学顾及,穷经皓首三十余载,完成了这本五十五卷的典籍。
经过他的【历将诸籍所载题术,逐一测深探远,细论研推,其所当者述之,误者改之,繁者删之,缺者补之,乱者理之,断者续之。复增乘除图草,定位式样,开方演算,捷径成术,编为拙歌,注以俗解】,全书300多简便口诀,一千两百道应用题,外加三百余诗词形式例题,共计五十五万字。
而其中的应用题,已经和后世的差不多了,题目中既有米麦棉马,牛羊鸡鸭,绫罗麻绢这些生活用品,还有船费、脚银、军饷、税种、税率这些抽象概念也有应用。
此外,书中对于一元高次方程的解法,内容详实,证明了一元高次方程数值解法及天元术、四元术在大明没有完全失传。
这本书,是华夏数学、珠算学的集大成者。
如此一本巨著放在朱由校的手边,他却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他既不会珠算,也不会筹算,这书他看不懂!书中加、减、乘、除、开方等由简单到复杂的运算,全是用珠算进行。
这些陌生的珠算算式,在朱由校这个后世人眼中,跟天书有的一拼。
“需要翻译成俗语,降低学习难度,然后建立一个科学的体系啊。”
抚摸着眼前书的封面,朱由校喃喃自语道。
“陛下在看什么?”
就当朱由校的注意力放在书上时,一个小脑袋突然从书桌旁探了出来。
“数学。”
伸手摸了摸徐慧儿的脑袋,朱由校转头调笑道。
“朕若是让你吟诗作赋,即便一时间说作不出来,你仗着往日里读过的几本书,还能哼哼几句。”
“但若是让你做这本书中的题目,不会就是不会。”
重新将书合上,朱由校抬头看了眼外面,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今夜你先睡,朕去巡营。”
伸手捏了捏徐慧儿的小脸,朱由校从身侧衣架上拿起一件大氅,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旧衙门的大门外,丁修正眯着眼睛养神,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睁眼看去,却见到皇帝披着他那件熊皮大氅走了出来。
“陛下。”
见状,丁修连忙上去见礼。
伸出一只手,接住了一片落下来的雪花,朱由校叹了口气。
“巡营去。”
“是!”
闻言,丁修对身后挥了挥手,自然有从龙营的士卒跟了上来。
今天要去巡的营,是虎贲卫的大营。
明晃晃的一连串火把靠近,进入百步,就有士卒高声喊道。
“口令!”
“飞流直下三千尺。”
不待皇帝出声,丁修就冲着对方喊了一句。
“疑是银河落九天。”
那带头的士卒闻言,当即对上了下句,而后几个卫兵就一同行礼道。
“参加陛下。”
“继续放哨,不要松懈了。”
上前替几个士卒将肩膀上的雪拍掉,朱由校吩咐了一句后,带着众人就进入了军营。
“是!”
被皇帝亲自掸雪,几个士卒当即腰板挺得更直。
带着四十多人,将积雪踩的咯吱作响,随便挑选一个营房进去,感受了一下房内的温度,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
营房内的味道并不好闻,虽然他一直强调卫生问题,要求保证营房干净整洁,但这么多男人聚集在一起,必然有味道。
听着连绵的呼噜声,朱由校上前替几个踢被子的士卒掖了掖被角。
看着皇帝的动作,丁修不由的扯了扯嘴角。
皇帝这掖被角的动作,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这就是睡着头猪也要被吵醒。
巡视了几间营房后,朱由校又去马厩和厂库看了看。
马厩的草料堆叠的十分整齐,放水的大缸里都是新换的水,而粮仓的周围还有不少的石灰,防止粮食受潮。
曹文诏是员良将,这些事情按照纪效新书所载的,都做的很好。
巡视完虎贲卫后,朱由校又来到了虎贲卫最后方,那两营回来修整的豹韬卫营地。
看到最中央的那个还闪烁着烛光的大营房,朱由校走了过去。
站在门外,看到一个个受伤、乃至于残疾的士卒正在认真读书,朱由校顺手提起营房门口的油桶,走了进去。
“朕给你们加点儿油,你们要好好跟着读书啊。”
用小勺子,挨个给每个士卒身前桌上的小灯里,添了一勺油后,朱由校才满意的回了旧衙门。
脱去身上的衣服,上了床后,看着已经熟睡的徐婉儿,朱由校忍不住捏了萝莉的鼻子。
钻进已经暖好的床铺中,搂着砸吧嘴的萝莉,朱由校沉沉的睡去。
朴实无华的一日就这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