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应秋的感叹,毕自言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这皇帝登基换年号,都快一年了,身为大明朝堂最高层的几个人,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位少年天子,是个什么尿性。
看似对亲和待下,乃至于去和普通士卒一起同吃同做,但身为人臣,他们只看到了皇帝对军权的重视。
而对于人事任命权,作为吏部尚书的周应秋,从平日里发回来的公文批示的一些小细节上,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皇帝的敏感以及权力欲。
“听你这么说,那陛下忍了这一年,不容易啊。”
看着毕自严,徐光启摇着头叹道。
这样一个权力欲极盛的皇帝,还能如此的隐忍,很哈人的好吧!
“从去岁的官考就能看出来,陛下对南直隶一直憋着火气,借着这次南直隶之事,让陛下将这股火气卸掉。”
看着毕自严,袁世振出声问道。
“但泻火容易,却该如何收场?”
“你还没看出来吗?”
闻言,徐光启看向袁世振道。
“那个崔呈秀,恐怕就是涂节啊。”
“涂。。。节!”
听到徐光启的话,袁世振先是一愣,但随即就反应过来,惊的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指着毕自严。
涂节是谁?
胡惟庸案的发起者。
某度百科对涂节的评价是与胡惟庸谋起事不成,后因迎合帝意,告胡惟庸谋反,最终被明太祖朱元璋所杀,融会贯通于胡惟庸案。
是个懂点政治的人都能看清楚,涂节就是朱元璋发动胡惟庸案的一个抓手,胡惟庸处理完后,涂节也就没用处,顺手就给埋了作为胡惟庸案的收场。
而现在徐光启直接点明了,东林书院案的收尾,恐怕就是要用崔呈秀的命来做了。
“没记住名字,那,那不是陛下让崔呈秀去勇敢的做吗?”
作为一个实干派官员,袁世振的看风向能力是不如徐光启这种能爬上詹士府之人的。
再强调一次,别看现在对徐光启的评价更多是个科学家,但人先是个进士。
万历三十二年甲辰榜一甲的状元是杨守勤,榜眼孙承宗,探花是吴宗达。
徐光启以三甲第五十二名,初授翰林院庶吉士,进了翰林院。
“你还是来南海子来的少。”
不待徐光启说话,周应秋就拍了拍袁世振的手臂。
“我往日到南海子面圣时,发现陛下随口就能叫出一个锦衣卫缇骑的名字,如此强记,能没记下一个刚刚还听到的官员名字吗?”
“那这个崔呈秀可真是。。。真是。。。”
摇着头,袁世振对崔呈秀生出了一抹同情。
以为是傍上皇帝的大腿了,但哪想到皇帝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将之抛弃了。
“徐尚书的意思是,若是局面有控制不住的情况,就上书弹劾崔呈秀,杀之以挽回人心?”
这时,周应秋看向徐光启开口问道。
“不错。”
闻言,徐光启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就冷声道。
“但在这之前,一定要借此势,和南直隶好好的算一算旧账。”
“好。”
这时,毕自严出声对徐光启附和道。
“正好,本官也很好奇,朝廷往南直隶派了三个御史,到底查到什么了。”
随着毕自严话音的落下,四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对于从他们手里分权的南京六部,谁都没个好感。
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南直隶,是甚好的。
就当四人达成共识,车箱中陷入寂静不久,袁世振突然出声道。
“那南巡之事?”
听到他的话,毕自严三人嘴角同时露出一抹笑容,由周应秋出声问道。
“你真以为,陛下想要南巡?”
“难不成?”
看着脸上带着神秘笑容的三人,袁世振瞪大了眼睛。
“陛下可没有圣旨,说要南巡。”
随着车轮滚滚,车厢中响起了毕自严的一声轻叹。
“好手段。”
坐在自家大堂之中,听着管家来报,锦衣卫已经将他家给围上了,请他前去北镇抚司喝茶,高攀龙低垂着头,发出一声叹息。
本以为东林书院用金丝楠木这颗雷是不会炸的,因为南直隶用金丝楠木修的建筑又不是只他东林书院一家,早在明孝宗弘治年间开始,南直隶就涌现出了多个用了金丝楠木的园林。
当年,李三才与顾宪成两人为了追求牌面的行为,在如今却成为了皇帝清理东林的借口。
僭越这个罪名,他是辩驳不了的,因为确确实实使用了。
作为东林书院的现任山长,他手时当其冲的责任人。
从椅子上站起,高攀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身边的管家吩咐道。
“你南下告诉孙慎行,好自为之。”
“可是,老爷。”
闻言,管家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高攀龙。
皇帝已经给这案子定了谋反的调,他拿什么离开?
“你不懂,你不懂啊。”
摇着头,昂首来到自家后院,看着深邃的池水。
“何惜一死,求太平啊。”
说着,高攀龙纵身就跃入了其中。
“老爷!”
眼睁睁的看着高攀龙跳入了深池,管家跪地就发出了一阵高呼。
“???”
高府之外,听到了院内传出的动静,等在这里的许显纯与田尔耕对视一眼后,许显纯一挥手,锦衣卫就上前撞开了高府的大门。
顺着声响来到后院,他们就看到了面朝下漂浮在水面上的高攀龙
“死了?!”
待将人打捞上来,一试鼻息,高攀龙已经是死的硬挺挺的了。
“这怎么给陛下交代?”
看着跪了一地的高府家眷,许显纯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东林书院的直接负责任,先是顾宪成后是高攀龙,这高攀龙当着他们的面跳水自尽,直接将他们架在了火上。
“许同知,这是畏罪自杀,畏罪自杀!”
看着有些拿不定注意的许显纯,田尔耕对他小声的道。
“对对对,畏罪自杀!”
听到田尔耕的话,许显纯瞬间反应过来,对身边的众人道。
“快,将高府上所有的人都集中起来,不能给他们畏罪自杀的机会!快!”
“是!”
听到许显纯的话,他身边的锦衣卫连忙动了起来,将高家的大大小小家眷都给集中了起来。
“高攀龙死了?!”
在北镇抚司衙门里,见到了高攀龙的死讯,身为钦差的崔呈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这,这,这你们是怎么办差的,是怎么让他死的!”
深觉东林书院案是自己飞黄腾达机会的崔呈秀看着眼前的许显纯,不由的斥责道。
“东林书院的现任山长就是这高攀龙,他若是死了,我们接下来如何查这个案子?”
“崔御史是在教我们锦衣卫如何办这个差吗?”
闻言,许显纯斜着眼睛看向了崔呈秀。
虽然他也被高攀龙的死弄的颇为麻爪,但还没轮到你来教训。
“东林书院谋逆案,重点是东林书院,不是高攀龙。”
看着崔呈秀,许显纯眼中闪过一丝轻视,而后拱手道。
“我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是不能轻易离京的,但我已经集结好了人手,还请崔御史与田千户一道南下,查处此案吧。”
“哼。”
听到许显纯的话,崔呈秀从椅子上站起,冷哼一声,向着门外走去。
两人相错而过后,崔呈秀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敢如此轻视于他,他一定要让这个许显纯付出代价。
“。。。”
转过身,看着离去的崔呈秀,许显纯眼神一阵变幻后,转身来到侧面的偏房。
“刘公公。”
对刘时敏行了个礼,许显纯躬身道。
“公公。”
“高攀龙自尽了?”
闻声,刘时敏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
“是。”
站直身体,许显纯站直身体,解释道。
“想来,是东林书院僭越使用金丝楠木为实,谋反之意昭然若揭,高攀龙辩无可辩,畏罪自杀了。”
“是吗?”
简单的点了点头,刘时敏从椅子上站起来道。
“皇爷口谕。”
“臣许显纯听旨。”
闻言,许显纯连忙跪地道。
“东林书院之事,不许搞刑讯逼供,除首犯外,所有被牵扯其中的人,令之上书自辩。”
“臣遵旨。”
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许显纯对皇帝的此举有些搞不懂,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想了想皇帝的交代,刘时敏弯腰在许显纯的耳边道。
“先让那个崔呈秀南下去查,你后面再跟着南下,重点不是查到多少人,而是能查到多少赚钱的买卖。”
“啊?”
听到刘时敏这话,许显纯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别急着抄家,稍后内务府的人也会南下,到时候他们会安排你怎么做。”
知道许显纯对皇帝的意思没明确的弄明白,刘时敏也没多说,只是交代了一句后,就离开了偏房。
待到刘时敏回到南海子,就将高攀龙的死讯告诉了朱由校。
“高攀龙自尽了?”
听到刘时敏带来的消息,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想做什么,一个人将东林书院所有的罪责都扛下来?”
“奴婢不知。”
闻言,刘时敏低着头到。
历史上的高攀龙,和崔呈秀的爱恨情仇,堪称一部大戏。
崔呈秀是个典型的投机分子。
天启元年,当时朝堂还没失控,崔呈秀补了御史官,袁可立、毕自严、孙承宗等人都是这个时间点开始发迹,崔呈秀也是在这一时期,以河南道御史巡按淮扬。
但紧接着,天启就被忽悠瘸了。
天启二年,赵南星拜都察院左都御史,东林党人冒头,天启三年,赵南星主持京察,上四凶议,升吏部尚书,朝堂开始走向失控,东林众正盈朝。
最初之时,看当时东林党势力正炽,崔呈秀就动了投靠的心思,但当时的东林正是猖狂,自己人在朝堂上都安排不过来,那里轮的到你个外人,就没做理会。
天启四年,东林发力,高攀龙以贪污弹劾崔呈秀,将之革职。
而此时,天启也已经反映过来,拉出了魏忠贤,开始清理东林。
惯于看风向的崔呈秀一见这架势,果断投靠魏忠贤,以广东道御史复起,阉党东林开始大乱斗。
双方斗的最凶的天启六年,缇骑拘捕高攀龙,其以旧为大臣不可辱,自沉而死。
崔呈秀算是弄死了这个昔日不接受自己的老熟人。
“朕让宣政司加印的京报,送来了吗?”
没有继续问刘时敏,朱由校转头看向负责守们的卫士问道。
“回陛下,还没。”
听到皇帝问话,负责守门的卫视连忙道。
“皇爷,要不奴婢去催催?”
“不用。”
闻言,朱由校摇了摇头。
“不急,让他们多想想。”
说着,朱由校挥手屏退了众人,走向了后面的小房间。
“夫君!”
不久之后,房间内就传出了一声惊呼。
“太阳还没落山呢!”
听到屋子里传出的动静,守在门外的刘时敏脸色变的奇怪,带着众人往远处挪了挪。
这最近是不是频繁了些。
而且,按照皇帝所说,这个日子貌似是叫危险期?
就当皇帝白日宣淫之时,宣政司的大院之中,通正使王舜鼎和宣政使洪承畴两个人正在愁眉苦脸。
“王公,这么写是不是太过了?”
将手中的初稿递给王舜鼎,洪承畴小心的问道。
“东林书院僭越使用皇木之事,现在还只是东厂督公魏忠贤的奏报,钦差还没南下呢,我们就这么说东林书院谋逆。。。”
“这你就不懂了,陛下心里憋着一股子邪火,东林书院这个时候撞上了,怨不得谁。”
闻言,王舜鼎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后生道。
“此时若是不让陛下泻火,恐怕就该对着我们了。”
说着,王舜鼎转头看向洪承畴问道。
“还是说,你愿意让陛下拿你泻火?”
“不,不,不。”
闻言,洪承畴连忙摇头。
官场之上,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最为基本的一条生存策略。
“那邹元标与刘一燝两位明公。。。”
看着王舜鼎,洪承畴不解的道。
“万历年间,朝臣致仕之后,在民间借地讲学者,比比皆是,为何陛下会说邹刘二公在搞阴谋诡计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都改元了,还不知道收敛,他们不死谁死?”
摇了摇头,王舜鼎看向洪承畴道。
“我知道你是洪启胤的弟子,对于那些民间讲学之人很是认可。”
“但你要知道,洪启胤是什么身份,他邹元标、刘一燝是什么身份。”
说着,王舜鼎指了指对方道。
“洪启胤当年教你读书,那时候他连举人都没考上,即便是在民间教书,顶多也就是个教书先生,如今他是个举人,你是个进士,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邹元标与刘一燝不同,他两人一个前大理寺寺卿,一个前内阁辅臣,这两人在民间办学教书,他们想教出来什么?”
“内阁首辅吗?”
“受教了。”
听完王舜鼎的话,洪承畴对他拱手给对方行了一礼。
王舜鼎的话虽然说的含蓄,但洪承畴不是个蠢人。
不一样的人做一样的事,代表的含义不一样。
前朝廷高官,就不是个能开堂教书的身份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