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克劳就是珍奇馆的大老板。
除此之外,他还是香水瓶帮里的大人物,首脑身边的参谋阁僚,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的精明说客,亚利桑那的州议员。
他今年三十有六,年轻有为,身材臃肿,大肚能容。
一头秀发已随风而去,身上最醒目显眼的特征,是脸上一道凶悍狠厉的箭疤。如果你的记性不错――回到这一卷,为乔治约书亚工作的达米安卡兹,这位四号游轮上珍奇馆的馆长,在两百多年前所使用的化名,就是吉姆克劳。
今晚,吉姆克劳要会见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大卫维克托。
另外一个是籍籍无名的警长――杰克马丁。
最后一个是来路不明的黄种人――文森特,或者说文不才。
他从管家口中得知了这三人的来路――他们一起购票入场,进入珍奇馆的礼堂,且一分为三,各自去了不同的场馆游玩。
又有一点尤为重要!
是吉姆先生最关心的那一点!
在售票员的形容下,其中文森特这位黄种华工,头上戴着一顶鹦鹉翎毛宽檐大帽,像极了苏利文奥科佩拉的帽子。
只这一点,吉姆克劳将这些信息偷偷藏了起来,再也不对香水瓶帮中任何一人提起。
他的内心躁动不安,就像是热锅里的蚂蚁。自从帮派再也联系不上苏利文之后,首脑一直寝食难安,喝令各路人马去搜寻苏利文的踪迹,却不肯说明到底是什么原因。
聪明的吉姆先生立刻就察觉到了,察觉到苏利文很可能已经遇难的事实。
苏利文这个年轻的红发大男孩一直都是首脑推心置腹的忠诚下手。
故而首脑会将交付给苏利文奥科佩拉。
此人的魂威能够赐给普通人超凡体魄,也能配合,筛选出优秀的种子,将更加强大更加优秀更加忠诚的人才吸纳进香水瓶帮。
整个帮派各个干部所管辖的区域,都需要苏利文的配合调整,就好比商业街那个温柔乡,在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营业劳作下,靠的是的神力。
吉姆先生立刻联想到。
――现在苏利文已经死了。的下落不明,如果我吉姆克劳能拿到。是否能彻底剔除首脑,变成香水瓶的主人呢?成为乔治约书亚的左膀右臂!顺着这条路往上爬!去往美利坚合众国的权力中心!
显然,吉姆心动了,他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欲望,被浓郁的勾动腹中馋虫。
不过在会见这三位客人之前,大老板还有一个箱子要开。
这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新商品第一次见到主人时,必要选择一段安逸而宁静的时间举行这场仪式。
在办公室中,吉姆先生只留下了管家,将其他所有的安保人员和小狗腿都轰出办公室。
木箱的涂布纸张还有草料的香味。粗大肥胖的手指抚摸着箱体,吉姆的眼神中透出贪婪而色情的意味。
“姚,你跟过来,凑上来,和我一起看它。”
管家的姓,就是姚。这位姚管家也是个中国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身形消瘦,剪刀尾礼服加身,给人一种优雅寡淡的感觉,留着一条辫子――他为吉姆工作,心甘情愿地卖命。
老管家站定不动,捧着红毛巾。问了一句。
“主子,你刚才要我上前?要我和你站在一起?要我踩上台阶?站在老板桌的正前方?对吗?”
吉姆克劳:“当然了!你不过来又怎么能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呢?”
老管家慎之又慎,又问了一句:“主子,我再次向你确认,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在戏耍我呢?我一个奴隶,一个卑贱的黄皮人,有什么资格与你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吉姆先生有些不耐烦了,挥舞着粗壮的右臂,要把这迂腐又忠诚的管家给抓来。
“我不用鞭子抽打你!也不请你吃枪子,这一回我是认真的!我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苏利文死了,他死的好呀,而他的即将落入我手,恰是喜事临门,我应该找一个值得信赖的老朋友来与我一起庆贺!”
老管家领命行事,应着主人的指令,快步踏上两阶,来到老板椅旁边,双腿一软自觉跪下。
吉姆好气又好笑地问:“你不站起来?又怎么能看见它!?看见我新买的宝贝?!”
姚管家跪着解释道:“主人可以将箱子拿下来……这样我就能看见了。但我绝不会与主人平起平坐。”
吉姆骂道:“你要我低头伏身?和你一样低三下四?!”
“不……我没有这种意思。”姚管家换了个说法,又换了一种语气,以较为轻松俏皮的口吻问:“我需要一张椅子,能让我跪下时,同样能让我看见它的椅子。”
吉姆大喝:“麻烦死了!”
紧接着,变故突生!
随着吉姆克劳双掌合十,从这具肥硕而健壮的身体中慢慢浮现出一个虚影――灵能潮汐使气温迅速下降,桌布都变得湿润,木桌凝结了一层霜花。
如若杰克马丁在场,定然会将这种现象视为魂威作祟。
另一边,姚管家的两条腿诡异的拉伸延展,变形扭曲,居然变成了两条修长的蹄子。
健壮的兽足让姚管家用跪姿也能看见桌上的事物。
一主一仆就这么端详审视着精致的小木箱
吉姆先生单以强悍的指力撬开木箱上的十二颗钉子,又用肉掌揉碎粘合箱体的胶水。
在做这些事情时,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破坏了箱子里的东西。
这么一阵倒腾之后,从箱体中间,从一堆支架和草叶里,安安静静躺着一支萨缪尔柯尔特公司的“沃克”转轮手枪。
冰冷的金属色泽,油光发亮的弹巢和击锤组。
枪管硬朗的线条,中轴细腻的打磨纹理。
一点点防锈缝纫机油在空气中挥发的味道。
这一切,都让吉姆先生都不忍去拿起它。
他害怕自己的手汗与油脂让这支精致的艺术品生锈。
在这个年代,在香水瓶帮依然使用双动结构的雷汞火药步枪时。
经过得克萨斯州游骑兵上尉特别调整,改良之后使用定装药子弹的转轮手枪――简直是每个西部男儿的梦想。
“特别是这一支!”吉姆克劳绘声绘色地形容着:“除了给州政府军队供应的军用版本枪械以外,我向武器公司的老板订制了这一款,根据我的手掌,我的指节,我的一切来量身打造的武器――它是科学!是先进!是全世界杀人最快的武器!一枪就能把墨西哥杂种和他的马一块打死!”
他拿起了这支爱枪,向昏昏欲睡的姚管家解释着。
“看凹刻与酸洗的痕迹,上边写着我第一个爱人的名字。”
“再看抓钩,都用了白银制品,就算染上血也没关系,银子能杀毒。”
“最后再看看它的售价……姚?姚!你在听吗?”
老管家这才从梦呓中醒觉,瞪大了双眼。
“哦!哦哦!主子,我听着的!你要我看看它的售价,但是我看不懂英文啊……你只许我说和听,却不许我写和看,我现在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看不懂合同,更别提签字了……”
吉姆克劳大声嚷嚷着,指着木箱里的售价铭牌。
“它值三百美刀!”
老管家大惊失色:“三百美刀?!”
吉姆点头:“是的!三百美刀!”
老管家:“首脑知道你这么花钱,他又会骂你了,主子,这把枪你可要好好藏起来……三百美刀啊,总统都得干上十年才有这么多薪水呢……”
吉姆眉头一皱:“你说这是我的错?”
老管家连忙摇头:“那就是枪的错。”
吉姆矢口否认:“不!肯定不是枪的错,它如此漂亮!如此完美!如果我买不起它,那就是我的错!但是我买下了它!”
老管家:“难道是首脑的错……”
“是的!姚!”吉姆蹲了下来,一手抓着老管家的头发,将老管家的额头与自己贴近了,“是首脑的错……”
老管家迷茫地看着主人。
而吉姆先生眼神坚定,与奴仆对视。
吉姆:“一切都是首脑的错。”
老管家:“他……”
吉姆数落着首领的不是。
“他明明那么有钱,每个月却只给我那么一点活动经费。剧院和珍奇馆每月的账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能产生多少利润,心中早就有了一笔明白账。可是每次我想要用钱来买下特权,买下女人,买下地产,买下更多的奴仆时,首脑却处处暗中作梗――”
“――我本想建立一支,新招的年轻人不是变成苏利文的学生,就是因为各种意外,死在赌场和酒桌上。”
“――最后只有你,只有你能平安无事地留在我身边。”
“――只有你,姚,只有你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一个奴隶,一条忠心耿耿却不能写字读书的老狗。”
姚管家十分抱歉地回答:“主子,我时常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自责。”
吉姆先生将爱枪收进侧腰枪套中,直起身来,“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他给奴才解释着利害关系,随后下令。
“首脑失去了最忠诚的苏利文奥科佩拉,也失去了创造超能力者的。这是我吉姆有生以来最好的机会。”
“我要你去接待杰克马丁,还有大卫维克托,不管这两人与文森特是什么关系,尽量拖住他们,用最好的服务与最好的姑娘留住他们,扒光他们的衣服,收拾所有行囊,如果找到了,就立刻送来给我――”
“――如果他们提到了,在声音传出去之前!就要杀死他们!”
姚管家:“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你是傻子吗?”吉姆骂道:“让香水瓶帮里的其他人知道在我的地盘里!我就再也没有干掉首脑的机会了!”
姚管家懵懂地点了点头:“提到,立刻杀。”
“对!”吉姆紧接着说:“我要去会见文森特,苏利文的帽子在文森特手上,箭肯定也在!我一定要抢在任何人之前拿到箭,就算断一两条胳膊或腿,受多重的伤,也没关系……”“只要拿到了它,我可以远走高飞,躲得远远的,召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向首脑讨要这么多年来他欠我的所有债务!我可以找到约书亚大人,让他换一个代理人。”
……
……
珍奇馆马戏团。
杰克抱着一捧爆米花,刚刚看完一场猛虎出笼跳火圈的表演。他从人群之中挤出来,心满意足地向往下一个游乐地点去。
……
……
珍奇馆人类动物园。
大卫维克托抱着速记本,站在铁笼外,眼神淡漠地盯着笼子里的邦都伊哥罗特人。
他语速极慢,念着不同人种的各项特征,在默念记录的同时,将这些特征记述到文本上,力求完全真实。
记录完毕之后,向下一个笼子里的塞尔克南印第安人走去,重复记录工作。
维克托先生极目远眺,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同人种,不同肤色的奴隶或土著,关在一个个独立的生活区里,和畜牲一样供人参观。
更远的地方,有枪械公司的大卖场,提供人体实验测试枪械杀伤力的服务,射击的标靶也是这些土著。
珍奇馆大赌场。
文森特将帽子作为赌注,放在大圆桌的正中央。
这顶华丽而精致的帽子引来许多赌客的注意力。
在赌客们眼中,这个黄种人本应该关在人类动物园的笼子里。
“来玩夺命轮盘吧。”
文森特先生的目标明确,只要亮出这顶帽子,香水瓶帮的干部就会一个接着一个找上门来。
“一次一颗子弹。”
将手枪压上圆桌。
“不许出千。”
子弹排列开来。
“不许耍赖。”
放上金币,从杰克马丁的包裹里偷来的。
“一枚金币,加一顶帽子。”
文森特扫视着身旁蠢蠢欲动的赌徒们。
“活着的人,算赢。”
立刻就有一个精明的赌徒涌上来了。
这位赌徒兴致勃勃,笑容满面,露出嘴里的大金牙套近乎:“生面孔?看上去像生面孔?”
文森特:“你要和我赌?”
“当然了!”赌徒将钱财都撒上桌,拿出对等的赌注,与桌上的金币等值的美元纸钞,紧接着又加注,狡猾的大声喝令着,“不过……从你先来,我加五倍的注,所以要用五颗子弹。”
文森特二话不说,往转轮枪中塞入四颗新弹,一共五颗子弹。他用力甩动弹巢,转动的滚轮发出清脆的沙响――直至它停止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个疯狂的中国人,将枪口对准了他自己的太阳穴。
“砰!――”
枪焰将文森特耳朵旁的头发给烤焦了。
子弹就这么碎开,像是被某个强壮的幽灵徒手捏碎了一样!
“你……”跟注的赌徒脸色变得极差,“你他妈的敢出老千?!”
文森特把桌上的钱推到一块去,变成下一轮赌约的资金,紧接着把枪械往赌徒身前递送,“轮到你了。”
跟注的赌徒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看着弹巢中剩余的四颗子弹,又看见桌上那一沓钞票和金币。实在有种难以割舍的肉痛感觉。
他想夺枪杀死这个卑鄙的黄种人,可是身旁一个个赌客狂热的眼神,以及急不可耐的催促话语让他无从下手,仿佛被架上了刑具,即将执行死刑。
他咬牙切齿,舍不得金子,于是拿起枪,用力转动弹巢,没等它停下。
――两眼一闭,将命运交给了神灵。
火焰与血泼在狂热的赌客们身上,一条生命就此消失。
文森特震声大喊,同时将赢来的赌资拢到身前。
“下一位!”
就在此时――
――吉姆先生刚好赶上。
他让保安将所有无关的人都清出场外。
他离文森特有五尺远,坐在赌桌的东家座位上。
他的表情小心谨慎,眉宇间尽量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吉姆说:“东方人,你一定很缺钱。”
文森特:“不是的。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找香水瓶帮的干部报仇――你是吗?”
吉姆又说:“报仇也需要钱……”
文森特:“与我同行的人说,就在今天午间小憩时,我在梦里喊了五十四次,喊了两百零八次――看来你们这些人渣杂碎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令我魂牵梦萦。”
吉姆:“香水瓶一定欠你很多钱。”
文森特:“和钱无关,我感觉自己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绑住,如果报复心得不到满足,就会有一种莫名奇妙的饥饿感,它迫使我做出行动――杀死所有迫害我同乡的超能力者之前,我都无法自由。”
等所有人都离开,所有无辜的好事群众都走远了。
“我能理解你。文森特,文不才。”吉姆克劳如此说,“自由固不是钱所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