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姑娘还要加快脚步,却见天上忽然减速,反而转头向后逃去,也便跟着转头,追上道:“你还挺机智的。”原来人跑动是慢,可强在灵活,不似飞龙,转头要绕一大圈。这样调转几回,时间已过去几刻。
四斥候不耐烦了,黛木杵,黛木槊各自一拍,天上、朱姑娘二人左路、右路、后路就为尘埃所阻,看不清路在何方。唯留前方有路,却是水路——原是被伊水所阻。
天上正要驻足,却听朱姑娘道:“跟着我。”又见她双手挥聚,一排竹子凭空出现,落在水面,已成竹筏。二人先后跃上,向对岸荡去。
二人身后虽是尘埃,可四斥候却能看清,涌斥候左袖一挥,使出尘飏术法之尘见水的雨潦术法第二术“沉霾窜雨”,一片尘埃没入伊水。
天上、朱姑娘还在水中央,忽觉竹筏下传来异响,一道巨浪从水下窜上,将竹筏掀起十米高,在半空散架,二人无处立足,将落伊水。朱姑娘脚尖一点,本想借其中一根竹子向对岸跃去,可余光瞥见天上未有应变,已径直向水中落去,忙改主意。玉手抓上天上左肩,将他推去对岸。这次借力用给天上,她却跌去水面。可朱姑娘的确非等闲之辈,脚尖再点,凌水一踏,飞身而过伊水,留下圈圈涟漪,追逐着玉人翩跹秀丽、闭月又羞花的盈盈身姿。
四魔见计未成,一策飞龙,紧赶而至。悬在伊水上,汹斥候俯瞰朱姑娘道:“小姑娘,你本事倒不小。”涌斥候道:“这样的人肉也更美味。”
“先尝尝这个吧。”朱姑娘又捡了许多石头,奋力向四魔丢去。
沆斥候将其中一块稳接手中,嗅了一嗅,十分受用,道:“果然,这样细皮嫩肉的,也算美味。”反手一切,石块还击朱姑娘。
朱姑娘可不要用手去接,却不是因为石块激旋而至,她难以接住,而是被恶人碰过的东西,她才不要再碰。闪去一旁躲过,却未察觉到,石块在经过她时摔过几颗露珠,正打在背上秀发。
沆、瀣、汹、涌俱收眼内,心中便压抑不住地狂喜起来,可此时狂喜似乎未到时候,于是将这股发狂劲发泄给天上。四魔跃下飞龙,急攻天上,挥杵挥槊,要将天上拍个粉碎。
天上退避不迭,正想使用天剑,可唯恐不能尽除四魔,反被其认出天剑,只好忍气吞声,哪怕狼狈不堪。
朱姑娘可看不下去了,道:“我想起来了,他是说不要让我用石子打你们。”
四魔听了,个个气急败坏,可他们很能忍,只浪笑几声,继续夹攻。
朱姑娘只好再捡石头,可四魔与天上正难分难舍,她可不想弄巧成拙,误伤天上,但袖手旁观又不是她的性格,只好将目标投向空中的蠢物。石子接二连三向飞龙扔去。
这却让四魔有所担忧,眼看飞龙挨了数下打,十分禁不住,已慢慢飞离此间,汹、涌忙舍了天上,回飞龙背,控好飞龙,悻悻观战一旁。
天上压力略减,有暇回击。在沆、瀣拍来黛木杵时,右手作拔剑状。
沆、瀣虽然没有看到天上背后有剑鞘之类的物事,可早注意到天上肩头的剑柄,怎不提防?忙舍弃攻击,黛木杵互架,要挡即将出鞘的剑。可如此一来,目光被阻,只听破空之声,二魔急急侧头,两枚石子擦破耳朵,带来一丝痛楚。再看天上,手中哪里有剑,只有石子。沆、瀣怒不可遏,美人的戏耍他们可以饶恕,可男人绝不能。双双咬牙切齿,飘后几丈,大举手中杵,猛一横挥,二魔一人周围就成满目尘雾,原是雨潦术法第一术“尘埃蔽明”。
朱姑娘看不清内里情形,急得团团转。担心未有一息,已成现实,天上倒撞而出,脸色成灰。朱姑娘忙扶起他,却听天上道:“尘见水则迷雾漫,故能蔽明,这尘雾蔽人眼目,阻人道力,你要小心。”
朱姑娘正色点头。收戏耍之心,起身上前应敌,可忽觉一股异样从心头荡来,片刻脸色绯红有恙。
沆、瀣笑道:“小姑娘,‘露水之欢’的滋味怎么样?我想过不多久,不用我们追你,你会自己送上门来。”二魔所谓的‘露水之欢’,是雨潦术法第三术。
“想都别想!”朱姑娘十分气愤,玉手一张,掌中现三尺绿竹,持在手中,凭空比划几下,本想化去二魔制造的尘埃,却未见效。只好重觅良策,以竹指地,竟冲向二魔。
二魔也想见识下朱姑娘有何高明,自乐意奉陪。不等朱姑娘到,早已迎上。可朱姑娘却没那么傻,自投尘埃罗网。半程之上,忽然转向,跃上伊水。
二魔傻眼,转眼醒悟:“她要逃!”“追!”二魔紧随身后。
朱姑娘并非要逃,等到伊水,凌水而立,回手一划,三尺竹荡起丈高浪头。
二魔来势汹汹,未能防备,将浪头全盘接下,成落汤二鸡。二魔吃了一瘪,颇为狼狈,可却面泛喜色:“小姑娘真会伺候人。”“还为我们洗了把脸。”说罢,挥动黛木杵,将朱姑娘裹在尘雾。尘雾中,朱姑娘不能视物,可二魔却毫无影响,黛木杵你扬我荡,双戏朱姑娘;朱姑娘听声辩位,三尺竹黏左拨右,借力化力。
然朱姑娘已中露水之欢,稍动道力,更为不利。正战之间,心头忽涌莫名悸动,忙分心神对抗,虽然压下悸动,可手中慢了一筹。玉肩被沆斥候击中,倒飞水边。
天上赶来托住其背,道:“解毒要紧。”
“你会?”
“不会。”
“那说什么。”
“你不是有紫竹吗?”
“那也不是片刻之间就能见效的。”说罢,朱姑娘抬头望了望已紧紧逼来的二魔,万般无奈,不得已下,才将右手伸出:“把手给我,放空心神。”
天上犹疑。
“真是的!”朱姑娘携住天上,嘴唇轻动,二人身形蓦然消失,只留下一幅画飘去伊水,而后在水上不住漂来荡去。
四魔大惊:“这是空间之力?”虽未尽信,不敢疏忽,四魔齐动,整个伊水尽笼罩在水雾中。乃是雨潦术法第四术“迷雾重重”。
等天上心神重归,眼前景色迥异,成另一方世界。放眼一看,见此间灿烂明亮,春意盎然;身边是几方园圃,其中木有高有低,其中花有红有紫,其中草有狭有阔;身后有两株树,一株松树,一株杏树;远方是三座竹楼,青翠碧绿,生机动人;楼前种有白梅,仍吐芬芳;楼后是片桃林,落英缤纷;桃林间溪泉潆绕,却不知水自何处来。
天上难知何在,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住的地方。你是第一个与我非亲非故却进来的。”朱姑娘说罢,顺手从一株紫色竹上掰下一段嫩芽,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天上,一半扔进嘴中,已嚼动起来。
天上接过,嚼碎,其味清香,咽下,清凉之感遍五脏六腑,散四肢七窍,便觉耳目豁然,气海重新充盈,凝滞之感再不复存,谢道:“多谢姑娘援手。”
“刚才你怎么不逃?”
“还有两个恶人在,逃到哪去?”
“他们能看到?”
“当然。”
“那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姑娘有心。”虽然无用,可朱姑娘之心足可昭天,天上心中感激。
“我还没说完呢。就算多此一举,我引开他们,以你的才智见识,还能逃不了?你是因为天相吧。”
天上沉默,只望去一株草株。那草株有七片银色叶子,每片叶子尖端都成星形,整体就像是七颗流星划过长空。他纵然不识,却也看得出这草株极为不同,不仅因为他见识非凡,才智超群,更主要的是,天相就躺在那株草旁边,又已睡着。
“你还真是一刻也离不了他。”说着,朱姑娘弯腰将天相抱起,望天相道:“你说他那么大人了,怎么就离不开你呢?”
“你看得出天相有伤?”
“这样嗜睡没伤才怪。这株七星草,对他的伤很有帮助。”说到这里,朱姑娘忽然尴尬一笑:“刚才好像说错了,你不是第一个。”
“你是想说天相先我进来了吗?”
她踌躇点头:“不知怎么,我一见天相,就对他心生喜爱,一霎时就忘了他也进来了,是不是女孩子都这样?”
“大概吧。”天上不知她问的是女孩子见天相都会喜爱,还是女孩子都会因高兴而忘事,亦或是女孩子总是出尔反尔,不过不管哪种,他的答案都算是答案,因为,这根本就算不上答案。
“这么说来,那句话没有说错。”朱姑娘再次开怀,似乎抱着天相,她就不用再去想外面的恶人,不用再去想追寻三贤的脚步,不用再去想找寻恩人。在她看来,大概天相与她并不是非亲非故吧。
谁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样的心境,让朱姑娘忽然有所领悟:“我或许有办法对付他们的功法了。”
“怎么对付?”
“喂喂,探听别人的功法可不好。”说罢,她高兴地摸了摸天相的脑袋:“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呐。”而后便抱着天相往竹楼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将天相还给天上:“御兽门的人快来了,我不能让他们占了功劳。你们就在这等我。”(作者自注:在这里,朱姑娘到底领悟了什么,又为何忽然领悟,留待后文“契约金兰,好还山峦恩”一章揭晓。)
“好。”
朱姑娘进中间竹楼,上二楼楼台,楼台前有一水车,水车转动,楼下水被水车送去桃林。朱姑娘改变水车水道,池中水灌入楼台上的木桶中,片刻便满。她手伸入水中,又是片刻,桶中水汽蒸腾。朱姑娘褪去衣裳,步入其中。借热水之浴,使紫竹药效更快生效,半盏茶功夫不到,露水之欢的毒已然尽去。重新穿好衣裳,下楼去寻天上、天相。
“走吧。”
天上见朱姑娘头发微湿,已知大概,闭口不提。朱姑娘见他识相,也便不言,嘴唇再动,二人出了画中。
自刚才起,四魔就一直追逐着水上画,但那画飘来荡去,时而在水上,时而在水下,四魔不能弄到手,只好静静注视。此刻,忽见画飘去伊水边,以为良机,急急追去。可却眼见着那副画消失眼前,二人凭空出现。
二人重现伊水边,见着眼处尽是重重迷雾,天上是忧,朱姑娘是喜,心道:“正好一试。”双手一拢,衣袍秀发无风而动,原是一股无形氤氲使然。
天上正观望四魔,忽闻身边飘来沁人心脾之香,转头看去,来源正是朱姑娘。只是不知,是发香,是体香,还是她刚才沐浴之故。但天上非迷恋色相之辈,此刻只有心震:“朱姑娘的道力竟已到返璞归真之境,难怪她不受雨雾阻碍。”又见她双手交错而握,眉心间大放金色瑰光,如玉石夺目。朱姑娘心念一动,瑰光加诸于手,融入无形道力,继而四散飘开,所荡之处,迷雾纷纷遁形不在。
四魔大惊:“这又是什么功法!”
可只片刻,朱姑娘秀发已不再动,原是道力不能维持之故。天上才知刚才猜错:“这股无形氤氲并非是朱姑娘道力高深,而是其功法奇异。”忙劝:“一人之力不能硬拼四魔之术。”说罢,右手悬于右肩,若是朱姑娘不听,他只好出天剑拦下四魔。
朱姑娘这次却听从,道:“我有自知之明,只是试试而已。不过,要是附近再多些花草树木就好了。”
四魔杀心大起:“此女绝不能留!”挥槊舞杵而来。
天上、朱姑娘正待要躲,忽听迷雾外传来一阵鹤鸣,鹤鸣未绝,西北方向早有一个身形出现,一长相清癯、年约五旬的老人立在一白鹤上,随手一指,白鹤双眼耀亮,水箭、火柱攻向四魔。
四魔前路被截,连忙拉拽飞龙躲过,目视水箭、火柱着窜入伊水,这才齐刷刷钉向老人,恨恨道:“又是你!”
“不,是我们。”老人话音落下,尘埃外骏马嘶鸣,四人四马驰来。天上、朱姑娘附近因无尘埃,四人看到寻来,下马先问:“二位没事吧。”
天上看去,四人三男一女,穿着普通,年龄四十上下,脚下分别带蟾蜍、夫诸、猿猴、白狐。忙回:“没事。”四人点头,迎向四魔。
等他们走,朱姑娘道:“若我没猜错,上头那老头子就是御兽门门主方浩,眼前这四个御兽门四位老师,带蟾蜍的是金石开,带夫诸的是张枫,带猿猴的是毕竹盛,带白狐的是江璇。御兽门成立于御兽垣,属良穆都所辖。”
“看上去也是慈爱之人。”
“我也这么想。”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不以功劳自居,可不代表梁城主不会这么宣扬。”二人且先观战,当然说是听战更为妥当。
四老师上前,也不搭话,右手一挥,四御兽便有行动。但听金戈大鸣,树木潇潇,水流激荡,火焰哧哧,土石簌簌,四御兽各使其道,五行之力交错掩映,共取飞龙翅膀声响处。原来四御兽分别是金土蟾蜍、水火夫诸、木金猿猴、木水灵狐。
四魔控飞龙闪到一旁,妄图躲过,却未料御兽所发道力相依相靠,相生相彰,躲过一波,一波又生。沆瀣二魔鼻嗤一声,掌心吐出一串露珠,又是“露水之欢”。此露水窜入御兽所发道力,道力乍乱,相辅相成竟成相攻相伐,无片刻,四御兽攻势已被瓦解。
二魔大笑道:“你们原地踏步,我们可不会。”
四老师控御兽再攻。
沆斥候正要故技重施,汹斥候道:“他们这是要消耗我们,不可中计。”涌斥候道:“不错,他们没有道力,处处依赖御兽,御兽虽然不能看见,可却可以听声辨位。”说罢,汹、涌二斥候高举灰木朔,大喝一声:“密雨斜侵!”雨潦术法第五术使出,就听尘埃中雨声大作,密雨织成帷幕,斜侵而下,不但四御兽难以有的放矢,更逼得四老师再不能稳立此间。金石开忙控蟾蜍,蟾蜍口吐土黄,土之力凝成实质,五面土墙护住众人前后左右上五个方位。可就此此时,朱姑娘忽然警惕四顾,金石开问:“小姑娘,你还有朋友在迷雾中?”朱姑娘摇头:“没有。”却对天上悄道:“刚才好像还有一股土之力出现。”
方浩见四老师已处被动,不再观望,道:“山林有难,五行化剑!”白鹤红喙一开,力挥羽翼,上百道五行剑气从口中迅疾而出,将四魔刚才所在位置的方圆十丈重重覆盖。
眼望剑气而来,四魔眼中倒映出半月前情景。当日,四魔率十六名手下行凶到此处,残杀无辜无数。等五位老师闻讯赶来,所见只有,伊水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伊水上船沉浮殍,水质染红;所闻只有,妇孺啼哭不止,伤者哀嚎难住。见此惨景惨相,闻此切声切音,门主方浩悲情难禁,尽化怒火,气冲霄汉,全泄一瞬,命五行白鹤连倾“五行剑气”三次。那时,四魔正在满心欣赏,大笑受用,将来人未放眼内,这才生生领受,吃了大亏,四魔个个受伤,所带十六名天魔精英无一存活。四魔被逼而走,却被白鹤一声唳鸣,惊得飞龙辟易,其中两只倒窜而下,身死伊水!
前事仍在眼中,四魔怎能不汲取教训?杵槊齐指,“密雨斜侵”犹如雨箭护在身前,五行剑气便不能入,挡过这波攻势后,四魔要报前仇,杵槊四方挥舞,打散雨幕成雨珠乱窜,尽数射向方浩。原是第六术“骤雨袭江”。
方浩不敢藏拙,十指紧扣,喝一声:“鹤鸣九皋,万兽辟易!”五行白鹤红喙一开,一阵锐鸣从云霄降下,一圈又一圈的音波随即荡去众魔——正是御兽功法“万兽归山”。可这一次,两只飞龙安然不动。
四魔大笑:“为了破你这招,我们狠心刺聋坐骑,这够看得起你了吧。”虽然在笑,可他们想起前事,不能畅快,大变脸色,四兵器架在一处,愤嚎一声:“大雨滂沱!”四魔借用魔兵,集合四人术力,使出了这种威力超过第六术的合击术法。但见无数尘埃涌出杵槊,直冲云霄,天色就变阴沉,滂沱大雨瓢泼而下,如无数铅柱连接起天上地下。
五位老师本无道力,全凭五御兽护持,如今大雨倾下,五御兽道力凝滞,功法再难听用,尽成垂头丧气,匍匐在地。方才土墙倒于雨幕,四位老师自不能免,五行白鹤勉强驮门主方浩落在地面,五位老师都成双眼茫然,不知所在。
朱姑娘忽问天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