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客厅,靠近阳台的地方,摆放了一大帐篷。
这帐篷是刘天仙买下来,方沂亲自搭建的。
有一天他俩在这底下睡了一晚上,约定好一起看日出。咸鱼刘这人喜欢睡懒觉,但那天她愣是没到点就醒过来了,把方沂也弄醒,坐在那阳台盯着,直到红彤彤的太阳升起。
“这就是我们的露营了,方沂!”
虽然方沂觉得咸鱼刘是在瞎折腾,但当他看到那阳光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有一丝暖意。两人把帘一拉,在那地方友好的交谈了一番,感情增进不少。
不过今天实在是提不起劲。
按照刘天仙的指挥,方沂把所有灯都关掉,她说,“窗帘拉了吗,把窗帘也拉上。”
于是又拉上窗帘。
现在客厅里真是乌漆嘛黑一片,有如黑洞啊,一丝光亮也没有。
“方沂,我上次给帐篷串了灯珠,可是没时间检验了,好想看自己有没有成功,方沂,帮我拍个照片行吗?”
方沂摸着黑去找那劳什子灯珠,他很久没碰到这种不需要一点脑子的活了,心里渐渐放空,机械的听着咸鱼刘的指挥。
花了两分钟,终于在帐篷靠墙的底边儿摸到了一条线。
“现在呢?”方沂问刘天仙。
“当然是开灯。”
方沂麻利把客厅灯开了,给刘天仙发了一张照片。奇怪的是,传过去后隔了快半分钟,她才反应过来,“让你开帐篷的灯,不是客厅的灯。”
她碎碎念道,“我知道,你今天肯定心里不好受,完全是心不在焉啊。”
“你也知道了?”
“让我猜也猜得到啊……剧组出了事儿,你多半要责怪自己;何况你不是和那一家人吃饭了吗,新闻都上了电视台了,网上到处都是……”
“新闻上说什么?”
“说你平易近人啊,好亲近……要我说,确实好亲近,比我遇到的那些导演,方沂你厉害太多了。”
方沂叹了口气,“我难道和人比烂吗?明明是坏事情,中影这一掺和,愣给丧事喜办了。”
他关了客厅灯,又摸着黑到那一条线上,捋到了开关,摁下了。
暖黄色的光霎时间充满整个客厅。
这些两块钱一颗的廉价灯珠们串到一起,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效果,因为周边都是黑暗,看上去真像是林间的一次野营,是旅行者花了很大精力找到的安全屋,不远处的窗帘在微光下摇曳,如同戏剧转场前的幕布,等着人拨开它。
方沂的确拨开了窗帘,这外面隐隐能见到些许星光,闪烁的附庸在月亮旁。
他怔怔的看着,心里逐渐安静。转身围着这帐篷转了一圈,直到电话那头问:
“方沂,漂亮吧!”
“不错。”
“多夸一句我也不会让你掉肉!”
“我现在给你拍照,等会儿发给你。”
“不用了。”
“你不是要看吗?”
“我要看的时候多了,不如留着吧,用我自己的眼睛来看……让你拍照,是为了不让你耍滑头,赖在床上什么也不做,然后说你完成了。”
也许是知道方沂心情不好,她比平时要更活泼一些。方沂微笑说,“你还真是知道我。”
“我知道你的时候可多了——现在还有一个任务,帮帮忙,你去那帐篷里边儿的顶上,我给你留了个东西。”
方沂拉开帐篷的拉链,钻进去,只见那薄薄的顶上贴着一张纸。他撕下来,放到微光下仔仔细细的看,原来是画了一太阳,刘天仙细心的用水彩笔描了边,令这太阳的边缘有光晕的效果,彷佛缠了一圈轮。
久久没答话。
从他的反应当中,大概刘天仙也猜到方沂确实看到了,并没有催促他。
方沂躺在帐篷里面,出神的望着这幅画。
不知道电话挂还是没挂,他完全忘记这事情了,渐渐的合上眼……然而蒙蒙中,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方沂自从演了戏之后,听觉比以前更加敏锐,他睁开眼,来的这人当然是刘天仙了。
她收着脚步声,把随手带的东西搁桌上,屏住呼吸,想要给人一个惊喜,方沂乐得配合她,假装自己双耳失聪,满足她制造浪漫的需求。
熟悉的脸蛋贴在胸口,头发丝胡乱的散在胳膊肉上,痒痒的,方沂眯着眼,却撞见一双圆瞪的美目。
“原来醒着的。骗我!”
“这是善意的欺骗。”
“就知道瞒不住你——我本来画了这个东西,是打算什么时候一起来看的,没想到碰到你心情不好,就只能提前使用了。”
她问,“疗效怎么样?”
“不错。”
“这都只是不错吗?方沂!还是这么口是心非!”
她在方沂的脖子那吹气,逗了他一阵子,让方沂终于笑起来了,才劝说他,“虽然是发生在你剧组的事情,但毕竟和你没有关系,谁也不愿意发生,小方啊小方,知道吗。”
“道理当然懂得啊,只是想起来不舒服的……奥运会那年的开幕式有个节目叫皮影戏,据说是一千多个现役士兵排练了一整年,然而到了开幕式前十来天,张一谋告诉皮影戏的组织领导,说,‘考虑到最后的时长和电视转播效果,你们的节目上不了’……”
刘天仙道,“那这些人肯定很伤心了。”
“你说呢?堂堂军队干部,据说当场就哭了,求着问张一谋能不能给个机会……实在是不行后,消息给到了那一千多个士兵,他们也都流下泪……虽然一开始就说好了,有人要上有人要下,可真的发生的时候,我也和张一谋一样,说不出口,又不得不说。”
刘天仙用额头抵住他,“所以你们都成为大导演了,方沂。就是因为你会为普通人的命运觉得不安,你才能拍出让普通人喜欢的电影,而不是那么高高在上。”
“你还可以这么解释啊?”
她使出一股蛮劲,骑到方沂的身上,“现在就这么想吧。”
然后把这次带来的那东西给他露了个边儿。“诺!我从来说到做到!”
是一套白色羽绒服。
——早在公元330年时,修道院中的修女为了更灵活的从事护理工作,就发明了一种白色的羽绒服,到了十八世纪六十年代,英国着名护士和统计学家南丁格尔为了救治战场上的伤员,开创了羽绒服这一职业服装,以“清洁、整齐并利于清洗“为原则,此后各国的羽绒服都大同小异。
白衣、白裙、白领、白袖头、白鞋、白袜、以及白色的羽绒服帽,羽绒服衣裙下摆一律离地10英寸。
很快屋内灭了灯,天上很黑,两人在此野营。
隔了这一层窗帘,再看这星空上:
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划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者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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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样的一片夜空下,有媒体人仍然在拼命赶稿中。郝冰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长文,损失掉一小戳头发,在结尾中,他动情的写道:
“也许方导演现在也在属于他的电影世界里面遨游,精彩的镜头和技法对他的吸引程度,超过了世间一切美好之物,正是因为这样的执着和专注,才让他在较短的时间奉献出不一样的精彩答卷。”
“你的每一个晚归都有人为你亮灯,而电影就是方导演心中的明灯,让他从不觉得失落,他是能自我满足的天才家,他是灵感不竭的永动机,他永远保持旺盛的工作精力,而不需要人来提点。”
“未来的中国电影不能失去方沂,就像是西方不能失去xxxx。”
郝冰通读完全文,心满意足,再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错别字之后,他把文章发给了方沂审核。
这种传记类的东西,一般都得名人本人来审核了,才可以发表。
不过郝冰红着眼睛熬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搁下笔认输,“不愧是方导演,大概是在自己的剪辑室,彻夜剪辑电影吧……据说达芬奇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我怎么能和这种天才比拼精力呢。”
既然等了这么久,他最后又把自己的稿子看了一遍,并为郭凡润色几笔,心满意得的离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