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日酉时初刻,乾清宫东暖阁。
在一摞摞好似小山般的奏章后面,朱元璋正在伏案疾书。
他奏章上的字虽然很一般,不过却字字如矛似戟,既凌厉又霸气,似乎彰显着这位君王的非凡才智。
他批完奏章后,又拿起奏章中的票拟,在票拟的下方快速书写起来。
原来这些奏章已经先由朱慈烺批阅过后才送到东暖阁,所以票拟上有两段,上一段是内阁成员所拟的建议,而下面一段则是朱慈烺模拟批红的意见。
而现在朱元璋则是针对朱慈烺批语中的不足予以修正,虽然他的字依然与奏章上一般刚硬,但是字里行间却隐现一丝柔情。
朱元璋书写完后,又拿起票拟看了一遍,才夹入奏章中,随手拿起下一本奏章。
只是当他看完奏章后,原本隐现微笑的脸立时沉了下去。
原来这份奏章是兵科给事中龚鼎孳所写,奏章中指责吏部尚书蒋德璟行事不周,致使昌平县
出现一县两县令的荒唐事。
同时奏章中大肆诋毁新任县令许琰贪恋官位,毫无读书人的风骨,建议免职治罪。
奏章的末尾还特意强调此事已在太学生和乡绅间流传开,影响极坏,若不及时处理,恐会酿成大祸。
朱元璋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奏章中飘逸的文字,眉宇间隐现杀气。
因为此事在午时发生后,吴孟明就已向他禀告过了。
只是当时他正忙于军务,听闻蒋德璟已在处理此事,就没有再理会,没想到龚鼎孳这快就上了奏章。
特别是末尾的那句话,好似一片忠心,其实却是暗含威胁。
因为事情若真如龚鼎孳所言也就罢了,但真实情况恰好与他说的完全相反。
昌平县之所以会出现一县两县令,真正原因是原县令吴德义弃县躲避战乱,并且未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县衙。
蒋德璟以为吴德义已经意外身亡,因急于安抚百姓,在未革除吴德义官职的情况下,就指派了许琰前去治理昌平县。
许琰倒也是个干吏,上任后立刻上山宣传朝廷新政,招抚百姓下山,仅三日就招抚了近半的百姓返乡,让昌平县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气象。
没想到这时吴德义突然出现,声称他才是真正的县令,不仅当面诋毁许琰,并让手下仆役将他驱离县衙。
许琰本是贫苦太学生出身,生平最恨的就是吴德义这种仗势欺人的贪官。
此次得朱元璋破格提拔,正要涤清恶俗,一展生平所学。
哪曾想竟被吴德义当众侮辱,激愤之下就与吴德义等人撕打起来。
幸亏巡查的蒋德璟来到此处,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才没有闹出更大的笑话。
此事的是非曲直非常明显,蒋德璟虽然有失,却没有过。
而许琰更是有功无过,因为他的任命合规合法,而且他才在任三天,就已安抚昌平县近一半的百姓,远超其他各县。
没想到龚鼎孳的奏章中竟颠倒黑白,让朱元璋觉察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因为先前龚鼎孳与时敏时常聚会,但在李若琏捉拿时敏等人时,却没有找到他的一点错处,足见他行事谨慎。
但现在他却跳了出来,而且敢冒奇险地颠倒黑白,若非自信不会受牵连,他断不会如此。
“他背后到底是谁,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朱元璋放下奏章,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默默盘算京中的情况。
“魏藻德、陈演、张缙彦等人连同与他们狼狈为奸之徒都已被咱斩首,唯一漏网的王德化也在两日前偷偷离开了京城。”
“而且龚鼎孳自诩清流,应不会与王德化有所勾结,加之时间也对不上,受王德化指使的可能性不大,那会不会是王德化背后的势力,或者是其他一些咱未发现的隐藏势力?”
“从龚鼎孳攻击的对象来看,他明显是想阻碍咱恢复旧制,旧制虽对京城的乡绅不利,但是他们没有这个能量,也没有这个胆量与咱对抗,看来还是南方觊觎皇位的势力所为。”
“只是现在李贼已被赶出京城,而且各路援军也在陆续赶来,咱已无性命之忧,对方又能承诺龚鼎孳什么呢?”
......
朱元璋因对南方势力不太了解,思考良久,也没能找出问题所在,最后又拿起奏章,查看里面的票拟。
这份奏章的两段票拟都非常长,除了有处置方案外,还附带了解释。
内阁的方案明显是范景文所拟,他建议将许琰设为特使,专职负责招抚百姓,番薯耕种等事,缓慢过渡。
因为他觉得吴德义虽然有过,但并未被免官,而且在北方这样的情况不再少数,朝廷要收服失地,还需借助这些官绅的力量。
若是对吴德义处罚太过,让其他乡绅心寒,转而投靠叛军,会对大局不利。
朱慈烺明显也有这种顾虑,不过他应也受到朱元璋的影响,认为只要抓住军权,这些乡绅并不足虑。
只因现在朱元璋的军队尚弱,还不能完全摆脱乡绅的影响,故而他采取了折中的办法。
建议暂时将昌平县令的职权一分为二,许琰主抓招抚、耕种等重要之事,而吴德义则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这样既可避免特使被架空,无法推行朱元璋的政策,同时也保住了吴德义等乡绅的面子。
朱元璋先前见朱慈烺的票拟虽有些稚嫩,却也还中规中矩,此刻见他竟未看出其中的陷阱,不禁又微微摇头。
因为范景文并不知晓南方之事,未发现其中的阴谋倒情有可原,但朱慈烺是审问过吴仁义的,对此事极为清楚,竟也忽略了此点,足见他虑事不周,尚需历练。
“来人!”
朱元璋放下奏章,有些烦闷地朝外叫道。
他的话音才落下,王承恩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道:“承恩,你让人去传旨,让范景文和蒋德璟来见咱!”
王承恩见他面有怒容,恭敬地应下后,就缓缓退出了东暖阁。
这时,申湛然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