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山疑惑重重,黑影更是不得而知。
翌日清晨,峡谷里折射下第一道晨光,照在了充满阴霾的蟠龙沟,失去魂魄的人类极为畏光,他们的皮肤被阳光烫出几个大洞,原先湿润的眼珠也干涩混浊,他们失魂落魄躲在阳光照射不进的地方,一些跳进水井一些躲在庭院的鸡圈,纷纷不得出来。
他们几人在四面巡查了一番,那个黑影再没回来过,相反,一夜折腾,慕蓉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就地坐在一块石凳上便睡着了。余下两人也是萎靡不振,还在硬撑着要找出蟠龙沟事情的缘由。
南宫皓月倒是神清气爽,看着沉睡的慕蓉,“你们也小憩一会吧!白日里黑影的法力最为弱势,况且还受了伤,应该不会回来的。”
无涯挺直腰杆,看着诛颉道:“师兄你困吗?”
诛颉轻咳了两声,耷拉着眼皮道:“不困,你呢!”
无涯强颜欢笑道:“这种小小考验还难不倒我,我也不是很困。”
南宫皓月眼看着百姓都找地方藏起来了,便想着去怜山上看看,或许会有所发现,她取出一个铃铛叮嘱道:“你们二人放心歇下吧!我去山上探探路,若是遇到危险,便摇响这个铃铛。”
无涯无神地趴在石桌上,“南宫姑娘你怎么精力还是如此旺盛,都不累的吗?”
南宫皓月轻笑着摇头,“你忘了我是妖精,自然不跟你们人一样。”
无涯闭上眼,随意点了点头,收下了铃铛,攥紧在手心,诛颉也熬不住了,两人便纷纷困倦趴下了。
南宫皓月在他们三人周边设立了结界,才敢放心离去,他看着巍峨的山峦,一时不知从哪里上去。
陡峭的石壁让人望之生畏,高耸入云的山峰笔直如柏,她在山下以极快的脚程走了一圈,发现两条可以上山的开阔路径,沿途长满蕨麻和荒草,像是荒废许久也不曾有人踏足。
没走几步,便看见一大片竹林,苍翠的竹叶携来冬风,吹萎了林中的苜蓿,冬日的笋也参差冒出。
腊月飞春絮,轻雪压竹枝。
霜降临梅园,观花不宜迟。
暖炉升烛台,静待下棋人。
凛日照清辉,煮酒还恩施。
独行莲台,垂钓桃溪,书童执笔染秋。
转徙(x)幽谷,徒上怜山,欲登十万琼楼。
她的裙摆沾上早起凝结的露水,浸湿发间也不得知,山中的早风沁凉,迎面撞了个满怀,原先有些困倦的身体,顷刻间醒过神来。
经冷风这么一吹,好像也不是很疲惫。
南宫皓月迈着轻快的步伐,逐渐越走越快,迈过结冰碴子的溪流,走过结着霜雪的草地,沿途的景色足以让她放空心境,痴迷不醒。
忽的,她手中的铃铛响了起来,她顿住脚步,就要往回走,却见身后一个人影,提着铃铛向她挥手。
南宫皓月哭笑不得,等无涯走近,还是忍不住要数落他一顿,“你不是歇下了吗?”
无涯不经意打了个寒战,“经山风一吹,好像不是很乏了。”
“你不守着他们两个,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行?”
无涯搓了搓手,二人继续走着,“我看到你设下结界了,南宫姑娘的结界,绝对没有能破得了,他们两个人累了一宿,就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吧!”
有人在身边,南宫皓月甚至听不到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心跳也随之开始剧烈颤动,她不自觉道:“昨天的黑影就在山上,你不怕吗?”
无涯朗声道:“不怕,我可是修仙之人,怎么可能会畏惧妖物?传出去定会给门派蒙羞!”
南宫皓月点了点头,迎合道:“那你就不怕他们两个有危险?”
无涯虽然迟疑了一会,但理清其中利害后,还是没有回头的意思,“比起他们,让你一个人进山更危险吧!虽然你法力高强,但若是没有看着你,指不定就做出什么傻事了。”
南宫皓月疑惑问道:“我能做什么傻事?”
无涯严肃恳切道:“比如满山找那只为祸人间的妖怪,然后单枪匹马与之一战,最后打的你死我活。”
南宫皓月轻笑着:“这倒是像我会干的事,不过我现在已经理智多了,换作年纪稍小的我,肯定会找遍怜山,把那只妖怪揪出来。”
无涯噗嗤一笑,“略有见闻,先前你失忆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个仗义执言而且侠肝义胆的人,不仅英明武断,行事也是非常磊落。”
南宫皓月不禁撇开头,自己忙着追查红荞一事,竟忘了那时候还有失忆这件事,让他们三个看了场笑话,想到这里,她就十分牵强安慰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太过丢人现眼的事,来聊表慰藉。
“谬赞了,我哪有你说的这样好,不过是年少的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罢了。”南宫皓月不敢看着他,极力掩盖。
无涯笑笑不说话,也看出了她此时的无措,“南宫姑娘,不知你离开云梦泽都去了哪里?”
南宫皓月回应:“去了一趟西北边塞。”
“去那里做甚?”
南宫皓月自然不会告诉他是送红荞回沙漠,反而会让他产生异类怀疑,“去见识一下边塞的风土人情,很是别样呢!”
无涯看着她却也不敢多问,“原来如此。”
“那你们为何会停留在此?”
无涯没有丝毫犹豫,直言道:“我们啊,本来到了冀国,很快就能到无梓江了,但是沿途疯传着蟠龙沟有妖物作祟,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所以就来这里捉妖,后来就碰到你了。”
南宫皓月应声点头,“这样啊,那还真是巧。”
无涯舒展眉头,开心笑道:“诶,南宫姑娘,你说我们这一年里不谋而合遇见多少回了,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南宫皓月不敢想,这一年里还真就碰见了他三回,若说冤家路窄,先前也无仇无怨,若是缘分天定,也只怕是段孽缘!
“算吧,怎么不算呢!”南宫皓月百无聊赖踢着地上的石子。
无涯咧嘴笑着,有些暗喜道:“那看来我们的缘分不浅呢!会不会是上天有意安排我们遇见,四海八荒这么大,怎么偏偏去一个地方就能遇到你,若说不是命中注定,我还真找不到其他解释。”
南宫皓月抬头,却瞧见他柔情似水的一面,虽不愿拆穿他,却也尊重他的这份纯情,他竟然没想过会不会她刻意安排,明明都相隔甚远了,还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绳索将两人拉回来。
南宫皓月当机立断决心断了他的念头,“都是为了惩奸除恶,何谈由谁来解决。若说碰见了,自然不能放任不管,我也只是尽一份力罢了,至于和谁一起或者单枪匹马我都无所谓的。”
无涯只是淡淡笑道:“虽然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听到你亲口告诉我,未免还是有些失落。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既然南宫姑娘不信缘分,那不如相信我们。”
南宫皓月顿住脚步,抬头望他,“信你们什么?”
无涯手放在身后,继续悠悠走着,“信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找回蟠龙沟百姓的魂魄。怎么样,有把握吗?”
南宫皓月颔首片刻,走上前缓缓道:“自然有。”
少年的心事就在这里,化成了漫天的轻雪,飘不到撑了伞的人身上。
她的心异常坚强,已经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少年的情话就像糖衣炮弹,抵挡在了甲胄外,而穿着甲胄的人并没有丝毫动摇。
二人漫步上前,忽然被一阵无形的墙顶了回来,无涯吃痛,揉着鼻子道:“有结界!”
南宫皓月上手触碰,确实感受到了一块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二人阻隔在外头,而里头,似乎与外头的景致不差分毫。
南宫皓月抬手拍了拍,才触发了结界的本质,包裹的大抵是山顶的一圈,偌大的结界与其他山脉接壤,也不知这个结界的范围是多大,里面又有什么玄机。
无涯也上前碰了碰,他的鼻尖还在隐隐作痛,“听冀国的人说结界,我还不以为然,没想到是真的,不过这里怎么会有结界呢!”
南宫皓月看向四周,对此并不惊讶,“为了不让凡人踏足里面,所以设下了结界,也有可能是关押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总之,还是不要强行破坏为好,这样坚固的结界,历时千年依旧存在,看来设下这道法阵的人法力极为高强!”
无涯捏着下巴点头附和道:“若是关押了什么东西,昨天那个黑影的本体会不会就在里面。”
南宫皓月点头道:“也有可能。”
南宫皓月耳边传来一阵瀑布的水流声,她拨开枝条,走进一个池塘的外围小径,瀑布流下的水通过溪流散开,只有一股小水流流入池塘,池塘里是一些蛛丝和腐朽的植物,看起来已经沉寂多年了。
“这里怎么会有个荷塘?而且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路?”无涯心头万分疑惑,却还是循着她的脚步一步步走近观察。
南宫皓月连连摇头,她就是下意识知道这里有个荷塘,而且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络,仿佛很久以前来过这里。
“我好像来过这里,我知道这里是个荷塘,那边是一片桃林,四五月开花,往上是一大片宫殿。”说出来她都不信,自己竟然对这里有印象,她在北荒五千多年,根本不记得自己来过怜山,她惊讶于自己为何会对这里的地形如此熟悉。
无涯顺着她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干枝的桃树,虽然树木大多已经枯萎了,但古老的桃林依旧在石楠树顶探出头来,他明确分辨得出这就是桃树枝,而且不止一棵两棵。
“真的有桃树。”他悠悠向上走了走,却被屏障拦住了去路,看不清里头的东西。
南宫皓月呆愣原地,看着这假山清泉瀑布与荷塘,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但不知为何,伴随的是一阵失落与悲哀。
“你以前到过这里吗?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无涯走来,仔细看向四周,寻找突破口。
南宫皓月看着脚下的荷塘陷入沉思,“也许来过吧,可能跟你一样,我也缺失了一块记忆,不然我怎么可能对这里轻车熟路。”
无涯心头的谜题开始有了解答,“你说的没错,也许你以前就在这里住过,后来你失忆了,所以不记得了。”
南宫皓月沮丧着头,却始终想不起来太多有用的回忆,只是对这里的感情羁绊十分强烈。
一切无果后,她失魂落魄的走下山,此刻诛颉与慕蓉正在酣睡,南宫皓月不忍打扰,只跟无涯说自己需要清静一下,便跑开了。
这一切都无法解释,她自出生便在北荒,生平第一次来人间还是在碧水海棠林的时候,自己怎么可能来过怜山呢!这一切都太过荒谬,让她不得已怀疑自己的记忆被人修改过。
她蹲在槐树下良久,直到日上三竿,正午的太阳晒地晃眼,她才顿悟出来,也许是出于对环境的洞察力,她才会对怜山如此熟悉,妖的知觉可是十分敏锐的,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这种感觉一定预知着她什么。
她走来和几人会合,却见慕蓉已经醒了,在查看百姓如今现状,进行半身搜寻后,还为他们简单处理了一下晒伤方面的问题。
无涯许是冷风劲过了,此刻趴在石桌上悠悠睡着了,诛颉找来绳索,想要将井里的百姓捞上来,下面的人却无一人抓住他的绳索。
慕蓉处理完一边的晒伤后,才发现了南宫皓月,笑容满面道:“南宫姑娘,听无涯说你今早上山了,可有什么收获?”
南宫皓月付之一笑摇头道:“很可惜,并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慕蓉思来想去,还是告诉她自己的想法,“你说,那个黑影昨天晚上没有得逞,今天晚上会不会再来呢?”
南宫皓月道:“理由呢?”
慕蓉沉思道:“它既然以魂魄为食,而蟠龙沟也就是有我们三人的魂魄全然健在,昨天它试探完我们的实力后,心中肯定都有了个底,唯恐还会卷土重来!”
南宫皓月随之点头应和,“你说的有道理,既然他不出来,我们便来一招引蛇出洞出奇制胜。”
慕蓉手撑着下巴慢悠悠道:“那今晚不如让我做饵,把他引出来。”
“什么左耳?”
此刻无涯正顶着朦胧的睡意伸了个懒腰,示意众人他已经醒了。
他看着正在攀谈的两位,又问了一遍,“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你们二人说什么左耳,是有何发现吗?”
慕蓉向他表明计划,无涯当机立断就拒绝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子优先,就我,我就是最好的饵,任他肯定上钩。”
慕蓉蹙眉道:“这可不是什么男女谁优先的问题,事关人命,不可大意。”
南宫皓月看着争执不下的二人,提出个计策,“昨日黑影已经负伤,肯定会再派分身前来,在还没查清楚是什么妖怪前,引诱的人极有可能不敌。”
无涯笑着摆了摆手,“既然他将我认错了,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冒昧假扮一下他所说的那人,再套出他的底,岂不美哉!”
再而,他睁着朦胧的睡眼,轻柔看着南宫皓月道:“南宫姑娘,不如你同我一起吧!蓉儿妹妹有伤宜静养,还需诛颉师兄为蓉儿妹妹善后。”
诛颉冷漠地靠着一棵梨树,并象征性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待夜幕降临,日落时,那些游荡的失魂者又走了出来,游走在大街小巷中,一些失魂者围着槐树跌跌撞撞,扒皮甚至撞击,但几人完全搞不懂有何用意。
而这些失魂人夜晚身上的阴气最重,眼白呈现暗红色,龅牙凸嘴,不知目的地在蟠龙沟游荡。
眼看着夜幕降临,蟠龙沟上飞过一排排寒鸦,有些徘徊在槐树上,看着树下的一举一动。几只乌鸦饿极了,飞身用喙啄食他们的眼珠,来了一只又一只,眼珠吃完了,便啄他们的腐肉和血肌。
南宫皓月见状,一掌拍断了树枝,将无涯们都震晕在树下,这些乌鸦也是些落井下石的禽兽,为何不去为树木驱虫,反倒寻这些腌臜东西食腹。
诛颉不知何时从袖口取出一尊铜铃,摇动时,声音震天响地,那些失魂者也就跟着铜铃走进村落,排成一队,跟在了诛颉身后。
南宫皓月仔细端详着这把铜铃,就像个手持的罄钟,铃心摆动,让人不自觉有种困意。
慕蓉这时走了过来,向她解释:“师兄手中这个名为引魄罗,可以牵引魂魄归去,他经常同我一道为死去的灵体超度。”
南宫皓月严肃地目送他的背影,“我听闻拥有这等法器的人,都是和恶鬼做了交易,得到了恶鬼聚引的体魄,才可以号召小鬼。”
慕蓉不可置信看着他,道:“怎么会呢?诛颉师兄看不到鬼魂的,而且他为人正直,怎么可能与恶鬼有所交易。”
南宫皓月也不甚确定,跟着失魂者的队伍走进村子。
“我也不太了解,之前以前听一个博学的道修听过,这尊铃铃心敲的是恶鬼眼珠,把手窝的是野鬼的肩胛骨,他是从何得来的。”
慕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畏畏缩缩问道:“你说的太吓人了,我都不敢听。我也不太了解,好像师兄打小就带着吧!我们一路颠簸,有时经常睡不好,他摇几下铃铛,我顿时就来了困意。”
南宫皓月低头深思:“一直带在身上吗?那他可与你们二人有何不同之处。”
慕蓉转念一想,回应:“倒也没有,都说修仙之人看了小天眼,能看见鬼怪形体魂魄,但师兄却是个另类,他不仅看不出来,甚至感受不到鬼怪存在。”
“这样啊,看来其中大有缘故呢!”
慕蓉缩了缩脖颈,向四面黑漆漆的巷子探了探,确保没有鬼怪后疑惑问:“什么缘故?南宫姑娘你别跟我打哑迷,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吗?”
南宫皓月见她如此胆战心惊,只好故作玩笑道:“这铃铛可是个法器,有大用处呢!就算有些邪乎,那也被你们师兄的浩然正气镇压了,所以,在他手中并没有危险,相反,很有可能,这是一种机缘。”
慕蓉抚慰身心,长舒了一口气道:“那便好,师兄这个铃铛,多次救我和无涯,师兄也一直视如珍宝,从不轻易示人,今日我们可算是有眼福了。”
南宫皓月扬起嘴角,轻轻笑道:“但愿在他手中是把正气卓然的利器。”
慕蓉兴奋得跑到她身边,“南宫姑娘,你学识如此渊博,又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你看看我这发带是何物,为何离我几丈远又会回到我发间呢!”
南宫皓月拿起她青色的丝带,笑了笑,带着一丝幡然醒悟的释怀,“也许这是一种仙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