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凛冽寒风席卷九州,冬意渐来,天地茫茫间万物枯槁,唯有松竹傲雪凌霜,小雪埋没前路,行人更不知要去向何方。
哗然的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披上了耐寒的斗篷,翻过了秦岭,来到一处平原。
西北大漠浩瀚无垠,白日炎热晚上霜寒,耐得住夏热冬寒的她还是病倒了,她死死抓着梧桐枝,一路颠簸向前。
好几次,她都栽进流沙中,差些丧命,好在红荞将她缠住,拉出了流沙,她寻了个无人的去处,栽下了红荞的种子。
时隔多年,它再次回到这片无限眷恋的故土,心中百感交集。
南宫皓月俯身,为它盖上沙砾,轻轻爱抚道:“回家了,再也不用怕了,这里很安全,地下有很多你的同伴,不会再孤单了。”
南宫皓月取出一瓶水露,灌溉红荞,红荞藤顿时抽出藤来,如菜芽一般大小。
风一吹来,它就对着南宫皓月摇了摇叶子,南宫皓月轻笑着,转身离开了。
她转徙人间,多做善事,只想为人间添光添彩。福祸众生,皆自渡,她能做的,唯有替死者善后。
暮色将近,她再也没有在黑夜拉开序幕时见到那个阁兰姑娘,许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给流落在此的人一线希望。
如今她功法大成,自然不会被这种幻象所迷惑,阁兰姑娘也就再没出现过了。
南宫皓月一路向东,偶然停留在大夏国,此地的皮影戏堪称一绝,她在此逗留了许久。
每日辰时在茶摊前饮一杯薄茶,听茶楼的折子戏。
午时正是阳气最重的时候,她便寻个竹林打坐肃清浊气。
晚时提着小灯在集市看着万家灯火。
修为愈加精进的同时,心境也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她流恋人间烟火,在一声声商贩的吆喝,一幕幕火树银花绽放中迷失。
茶摊的早客总是聊着各家的奇谭,她竖起耳朵总能听得痴迷,哪家的娘子偷了人,谁家的姑娘做了小妾,哪家高门阔府贪污被抓,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着这些个密辛,她也不免好奇了人类的活法,以前同人间一样,北荒虽荒凉也有妖类集市,百姓同他们一般聚集在一条街上互动,何其融洽。
“听说了吗?怜山下的蟠龙沟最近出了妖怪。”
“出何事了,如此神神秘秘的!”
“有人亲眼见到,那妖怪操纵藤条,将人绑死,吸食人脑,被吃掉脑髓的人,面黄如石,四肢瘫软,整日在村口的槐树下游荡,都得了失心疯。”
“官府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府衙可不管妖怪闹事,连一个人都没派去镇压。”
“这是什么妖怪,如此恶毒?”
“谁知道呢?没有人见过,见过的人都被吃了脑子,哪里还记得是谁吃的?”
“噫!但愿那妖怪别来大夏国。”
南宫皓月这几日悠闲惯了,想着是该动动身子了,这蟠龙沟卧虎藏龙,若真有妖怪作恶,她必要去清理门户。
沿途问了几个务农的老人,他们听闻南宫皓月要去蟠龙沟,纷纷劝阻,“那里可不安生,你一个小姑娘去了,岂不是必死无疑。”
南宫皓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作为回应。她语气平和地告诉众人不必惊慌,因为她乃是一名捉妖师,此行就是去捉妖的,让所有人都能安心下来。
极目远眺,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时令蔬菜地。这片菜地上,辛勤劳作着的人们,多数都是年逾花甲、白发苍苍的老者,以及那些只有七八岁大、满脸稚气的孩童们。
当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怜山脚下的时候,夜幕已然悄然降临,天色变得漆黑如墨。此时的她突然心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这座山顶被一层神秘的结界所笼罩着。尽管这仅仅只是一个稍纵即逝且略带大胆的念头,但它还是深深地埋藏在了她内心深处。
说起这蟠龙沟啊,那可是一道名副其实的天然险阻!
怜山原本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一座山峰,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里竟然多出了这样一条形如巨龙的巨大沟壑。其龙爪稳稳地扎根于怜山脚下,而龙头则向着外面不断伸展出去,正因如此才有了“蟠龙沟”这个名字。
值得一提的是,此地气候宜人,冬暖夏凉。曾经,这里吸引了众多达官显贵前来避暑消夏。
久而久之,随着人气越来越旺,一个繁华热闹的小镇便应运而生了。
南宫皓月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一路疾行而下,穿过茂密的山林和崎岖不平的小道,终于来到了山脚下的村庄。
刚一进村,她的目光就被村口那棵高大而古老的百年槐树吸引住了。只见这棵老槐树粗壮的枝干向四面八方伸展着,仿佛一把巨大的绿伞遮盖着整个村落。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树头上悬挂着的那些色彩鲜艳、迎风飘扬的辟邪红绳幡旗。
没过多久,从村子里面缓缓走出来了七八个身影。
这些人一个个都弓着身子,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胸腔之中,看起来像是背负着重担一般沉重不堪。
他们步履蹒跚,行动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在槐树下慢悠悠地转着圈儿。
南宫皓月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她身形一闪,迅速拦下其中一人。伸出右手,稳稳地按住对方的额头,想要探查一番究竟。
然而,就在接触到那人额头的瞬间,一股寒意从指尖传来。仔细一看,原来此人竟已被抽去了三魂四魄!如今仅剩下两魄还残留在躯体之内,难怪其动作如此迟缓,整个人也显得毫无意识可言。
正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突然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啊……”
这阵突如其来的惊叫让南宫皓月心头一紧,她连忙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越往村子深处跑,眼前所见越发令人毛骨悚然——被抽取魂魄的村民数量众多,有的奇形怪状地站立在家门口,有的则倒在地上,四肢扭曲地趴在围栏之上。他们面容呆滞,双眼空洞无神,散发着一种诡异至极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她跑着跑着,前方发出了迅风的诡异叫声,随后刀光剑影,一道黑影便遁形在黑夜中。
想来,这里还有活人在此。
南宫皓月正想静观其变,一道如烟雾状的黑影便显现在她面前,“云荷,你也没死?”
南宫皓月正疑惑着,大抵是夜色太黑,那人认错人了,“我不是云荷,你认错人了。”
黑影缓缓上前,南宫皓月手中凝聚法力,正要阻拦他,“别再向前,这些百姓都是你害的吧!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我赐给他们一场美梦,梦里有他们最为奢望的东西,他们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我却让他们在梦里得到了,他们应该谢我才对。”黑影摊开手,徐徐向前。
南宫皓月怒目圆睁,“你让他们没了三魂四魄,跟死人有什么区别,感谢你?感谢你让他们变成这副活死人的样子吗?”
黑影看不清神形,可他却极度兴奋,“你又不是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沉醉在梦里?”
忽然,黑影身形一顿,胸膛赫然穿过一只银白的剑,随后,他不可置信看着胸口,化作一阵黑影隐匿起来。
南宫皓月抬眼,却见眼前之人,竟是前些日子分别的三人,慕蓉、无涯与诛颉。
无涯收回剑,热情走来,“南宫姑娘,好巧啊,又遇到你了。”
慕蓉连忙拉住了他,道:“你怎么确定眼前的就是南宫姑娘,别忘了,刚才那个黑影可是能变换多种外貌,这个也许就是它变来迷惑你的。”
诛颉也连连点头,无涯看着警惕的二人,笑道:“那黑影已经中了我一剑,负伤逃窜,这个绝对是真的。”
南宫皓月长长吁了一口气,天下之大,竟然怎么躲还是遇到他们了,真是无处可逃。
“你们怎么在这?”南宫皓月歪头询问。
无涯调皮笑道:“我就说她是,我可不会认错她的。”
无涯走上前,捏捧南宫皓月的脸蛋,抿嘴笑着说:“这触感,一捏就知道是个稚嫩少女。”
南宫皓月有些不适应,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看着他。无涯捧起她的脸颊,又调皮得揉了揉。
借着一轮白月,她看清了那人的神情,浅浅一笑,就像绵绵春雨落在石阶的青苔上,轻柔舒缓又恰到好处。
无涯恍然停顿了一瞬,立刻撒开了手,心头感觉到一阵剧痛,他强忍下来,笑着叫慕蓉与诛颉过来,“蓉儿妹妹,师兄,你们过来呀。”
慕蓉有些羞赧地垂下头,踉踉跄跄得走了过来,南宫皓月注意到了她的腿,关切问:“你的腿受伤了?”
慕蓉低声道:“方才那黑影假扮百姓向我寻求援助,我正要去扶他,他却咬了我一口。”
南宫皓月想起百草仙君的警戒,假意漠不关心道:“你们二人怎么能让她一人落单呢!无涯少侠,你不能对她不管不顾的。”
无涯耸肩,有些疑惑南宫皓月所说,“蓉儿妹妹受伤,我当然不会不管不顾。”
南宫皓月连忙从兜里拿出化毒止血的金创药,递给无涯,“你替她上药吧!”
无涯皱眉,“男女授受不亲,南宫姑娘是女子更为妥当。”
慕蓉坐在一块石上,缓缓卷起裤管,南宫皓月无可奈何,轻轻摁住她的小腿,撒上了金创药,慕蓉疼得攥紧了地上的杂草,愣是没有吭声。
没过一会,血止住了,慕蓉疼得满头大汗,南宫皓月拿起手绢擦拭,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疼得话就叫出来,这里只有我们。”
慕蓉咬牙切齿,还是恳切摇头,“不疼,流血而已。”
诛颉抬头询问,“师弟,为何那个黑影见到你,喊你广凌,你们以前见过吗?”
无涯咬着下唇,细细想着前因后果,印象里并没有这样一号人出现过,“没见过,不过他既然认识我,干嘛还要对我下杀招,我与他怎么可能相熟!有仇还差不多!”
广凌!南宫皓月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名字,这个黑影方才认错了无涯,也认错了她,唤她云荷!
广凌!云荷!
南宫皓月诧异问道:“他还叫了别的人什么名字吗?”
无涯看向诛颉,摇了摇头,“没有吧!师兄,他是不是眼神不好?把我认错成某个故人了!”
诛颉点头道:“很有可能,以前就说过你长的挺大众,指不定和那个黑影认识的谁很相像。”
无涯愤愤不平,上前用下巴压着诛颉的肩膀,“师兄,我真的真的长的很大众吗?我怎么没觉得有谁跟我很像啊!”
诛颉将他一把拉开,“你都说了,那妖怪眼神不好,肯定是认错了!”
无涯像是吃到了甜头,也就不再计较,同慕蓉一道坐在石块上,细细查看她的伤口。“这会是什么妖怪,还会咬人!食肉吗?那为什么不吃这些村民,他们不会反抗不是更好得手吧。”
诛颉挽起大刀,“我看这些人好像都失了神,才会神志不清的,那妖怪可能专吃人的脑髓。”
无涯抱起大腿,不寒而栗,“师兄你可得好好保护我,我的脑子最好用,而且我跟他某个相识的人长的像,他肯定会先对我下手的。”
慕蓉捂着小腿嘶嘶叫着,还不忘打压他,“你想多了,你这脑子,估计白送人家都不要!”
无涯捂着头,不愿相信,慕蓉续说:“我觉得这办法不错。吃了你的脑子,天天自吹自擂,只顾着日日照镜子媲美了,哪还有精力再来害人。”
无涯头疼欲裂,已经没了可以反驳的词汇。南宫皓月看着两人依旧如以前那般好斗,忍不住玩笑起来:“你们错了,这妖怪不吃脑子,而是会吸食人的魂魄。”
无涯拍手称快,点头道:“我就说嘛?我在山海怪异志里,就没听过有爱食人脑的精怪。”
诛颉道:“无涯师弟,那你方才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无涯起身,浅浅剜了他一眼,“师兄你也损我!”
无涯想起方才来这里的时候,碰见南宫皓月和黑影准备摩拳擦掌进行决斗,便想问问那黑影的样子,“南宫姑娘,你方才正面那个黑影了,他是何等模样?”
南宫皓月悠然地坐下,看着失神的百姓,心中涌起一丝无奈,“没看清,但我想那应该不是他的本体,他的本体肯定还在怜山。”
无涯笑着欣赏她,怎么看都觉得她十分可人,故而偏离视线,“你说这些人失了魂魄,山海怪异志里也不曾记载有食人魂魄的妖兽!”
南宫皓月暗自思量,倒想不清个所以然来,“这只妖怪也许超脱了山海怪异志,或许是某种精怪异变,所以书上不曾记载。”
诛颉肃正道:“你也是妖怪,不曾察觉方才是个什么东西吗?”
无涯连忙插话,“这只妖怪只是分身,分身瞬息万变,连我们的司南都辨不清妖气,她也是肉眼,怎么看得破。”
南宫皓月点头回应,“正是。”
无涯起身,缓缓旋转半周,茅塞顿开,“但是他为什么要派分身来捣乱呢?他的本体不应该更强吗?所以,我猜测他的本体也许被束缚住了无法调动,就好比一棵树,树叶能动而树干动不了,指不定他就是棵树。”
慕蓉眯着眼,仔细看着他的微表情,“说的有道理,但不应该是前者更有说服力吗?”
无涯没好气道:“都一样。”
南宫皓月看着从怜山升起的清月,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意。“你们说,有人到过怜山之巅吗?”
慕蓉顺着她的眼光,道:“我听冀国的人说,怜山之上,似乎有无人可破的禁制,所以没人到过山顶。”
南宫皓月又问:“当地可有流传什么神话奇谭?或者说这里曾经是谁的盘踞地?”
慕蓉摇头否决:“这我们倒是没有听说过。”